2011年2月7日 11:50

                             三十四

    屈敏开着车，秦珏和小虎坐在车后，小虎叫屈敏姨子。

    车子一直开往西面，在一家叫“佛玲滨馆”的院子里停下来。滨馆不大，但雅致幽静。庭院里有棵高大的古柏，还有一片黄竹林。滨馆的后面是高高的山崖，从山腰里垂落的瀑布，像一条长长飘逸的白带。

    陈坚石很熟。“房间不大，但整洁、安全。”陈坚石道。

    屈敏在卫生间里为小虎洗了脸。说要带着他到后山看瀑布。屋里只剩下了陈坚石和秦珏。

    秦珏坐在窗前沙发上，她瘦了，脸色苍白。她穿一件淡色的紧身服，胸前布纽扣密密匝匝。压抑的生活，并没有将秦珏的庄重、美丽和卓尔不群的天生丽质拔去，她还是几年前的秦珏。

    秦珏并没有看到刚刚发生一幕，但她全听见了，枪声和声嘶力竭的叫喊，走出房间时的一股子血腥味。她知道发生的一切，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冲着她来的。但她并没有向屈敏和陈坚石说一声谢谢。

    陈坚石望秦珏，让他想起以前的日子。阮虎和秦珏认识，是在总工会组织的一次联欢上，参加联欢的大多是市局的大龄民警。那次陈坚石是应邀参加，因为阮虎天生有“恐女症”。秦珏是特别亮丽的那种，在一群花支招展的姑娘中，她一身素服，光洁的脑门下只是描了淡淡的眉。她的表情持重，夹着小鹿般地犹豫、惊恐，一付无所适从的拘谨。那种自然地流露，令阮虎着魔般走到了她的面前。说起那场见面，连阮虎自己也不明白，他说当时什么也没想，秦珏在他心尖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无法忍爱秦珏的惊慌失措。警察，该出手时就出手。秦珏是那个晚上闪亮的明星，许多男人的眼光在她身上逗留。谁也不会想到，秦珏会落在阮虎的手里。

    秦珏生性静雅，却有奇崛的忍耐天性。半年后，他们相爱结婚。

    陈坚石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默默无语。从进门开始，秦珏就没抬头看他一眼，他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

    “秦珏，让你受惊了。”陈坚石道。

    秦珏颌首。

    陈坚石心头松驰了许多。“你要去香港？”

    “是的。”

    “我担心不安全。”

    “安全？”秦珏生硬反问道。

    陈坚石明白秦珏的的意思，这个字眼离创伤太近。

    “有一百个话头，我却一个也抓不住。这些年你很苦，我却不能为你做什么。说对不起，连我自己都会嘲笑自己。”

    “那就什么也别说。”

    陈坚石想了一下说：“秦珏，唐美玲给了你很多帮助，不仅如此，她还帮助了7.19爆炸案中更多的受害人子女。这一面，接受惠人都感受到了，很多人并没有感受到另一面。她这样做还有其它目的。唐美玲被拘留了，涉嫌的罪名是滨峰系列的暴力案件，其中包括5.7爆炸。唐美玲这么做据说是出于万财集团的指使，这样的答案，你不信，我不信，但是我们还是把唐美玲拘留了。我们这么做不是出于案件的本身。上头为什么要拘留唐美玲，这就和她用人有关。今天，唐美玲被放了，我把她接出看守所，这一抓一放的结果谁也不知道，许多人等着这样的结果，许多人害怕这样的结果。在一些人眼里，唐美玲是一个黑洞，会悄无声息吞没巨大的物体，她把许多的人卷进这个黑洞里，你和你的同事为她帮了大忙。”陈坚石说到这里打住了话头。他有心里有了准备，让秦珏把心中的积淤全部倒出来。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可能是他们要杀你的原因。”

    秦珏不语。

    “秦珏，我了解，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你没想到这样的做的后果。凭借你对阮虎的爱，想证明阮虎牺牲的价值，你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这一切我都理解。但是这样做无疑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这是我最不放心的。我心里没有底，很多东西我不了解，我甚至不了解荆勇把你送到这里的意图，就在你到海滨宾馆不到一天，就发生了枪战。这事和荆勇有没有关系。我想，不论从哪方面考虑，从“丰泰海仙”开始，你一直处于危险之中。为什么，因为你们所做一切对他们造成了威胁。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他们为什么会对唐美玲下手。她虽然是万财的特别助理，但对于经营方向她没有任何权力，她所能做有只是协助推动实施。但是结果恰恰相反。郝仁寰的儿子被炸至死，在郝江集团内部，无疑认定是万财对徐振中杀害万生富的报复。郝江集团首先瞄准的目标是万财老总万金，结果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反而把攻击的目标放在唐美玲身上。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唐美玲目前对郝江集团或其它更多的人可能造成威胁，远远超过万金本人。这让我们产生一个疑问：什么样的威胁能使滨峰市甚至更高层的人物对唐美玲如此感兴趣，并且把滨峰一系列暴力案件的总后台推到唐美玲身上，致她于死地。那就是她一直搜集、撑握了对大人物不利的资料。”陈坚石说完看着秦珏。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秦珏眼睛没看陈坚石。

    “因为这种伤害也涉及到了你。”

    “我能应付。”

    “我知道。如果我的判断不错的话，唐美玲所有资料可能做成光盘，这样的证据也许会有备份，你是她信得过的人，这些证明材料能保证你的安全，才使得唐美玲和你都保持着相当的自信。但是警察的侦查一旦触及他们致命点的时候，什么样的保证都不会有用。狗急了就会咬人。”

    “为什么这样想。”秦珏道。

    “你知道7·19爆炸案的原委。阮虎牺牲原因我最清楚，我们还知道他死前有一本笔记本放在家里，记载了关于郝江集团杀害石油公司经理的事情。甚至还有关于杀手的细节。市里没有把7.19立为刑事案件，阮虎的牺牲变成了一场事故。没有比这个结论更让你心痛了。你对我们失望了，于是你用你自己的方式，根据笔记本记载的情况，收集关于郝江集团作案的证据，这是唐美玲和她的万财正想要的。秦珏， 7.19炸案以后，不论政府怎么定调子，作为阮虎的战友，没一个相信那是一场雷电引发的爆炸。尽管上头不允许，我们没有一刻停止过调查。我们已经触及到团伙的核心，我们还了解到，唐美玲所搜集的信息资料不仅仅限于郝江集团，还有其它的目的。我们认为，郝江集团采取的暴力行为，不只是为了西城开发，可能另有动机。这个动机我们不十分清楚。”

    秦珏望着陈坚石没有开口，但是在陈坚石看来，自从阮虎牺牲生后，她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眼光望着他。

    “我能为你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

    “秦珏，阮虎是警察，他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他死得其所，总有一天会我们会让他的事迹昭告于天下。你不是警察，你没有义务参与到危险当中来。因此，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还想做什么，从现在开始你都应当退出来。”

秦珏咬着嘴唇不吱声，眼泪却无声地落了下来。

    阮虎死后，这是陈坚石第二次看到秦珏流泪。这掬泪水在她心里蓄积了4 年，4年里，她强装笑脸，把切骨之痛压地心底，不得不面对形形色色面孔。那种屈辱，不是别人能体会到的。现在她想哭，陈坚石希望她大声在哭出来，让滂沱的泪水把淤积的忧郁和愤懑冲涮得干干净净，这才陈坚石最想要的。但是秦珏没哭，她挺起身子，用纸巾湿了一下眼睛。

    “阮虎牺牲前，的确把笔记本留在了家里，我是在追悼会后发现。关于那场爆炸，社会上传说很多，因为阮虎的死，我格外留意，我不相信那是一场事故。市里结论下来后，我听说市委市政府层层开会，禁止干部传摇，还制定了‘九字方针’。我知道，阮虎在天之灵永远也不能安息了。我想找你，你是他的兄弟，还是他的上司，他是在执行你的命令；反过来我又想，如果找你有用，也用不着我找了。在我看到了笔记本那时起，得知阮虎真正的死因。阮虎的笔记本里留下了一些线索，这些线索对一起‘雷电引发的自然灾害事故，’没有用处了。于是我决定自己干。不管唐美玲出于什么样的用心，她毕竟帮助过像我一样的人。我告诉了她医药公司改革和阮虎调查的细节，她却比我知道的还多。我们的交换成了很好的补充。后来唐美玲收留了我。我管理着“皇后宫”‘明皇宫’，我知道了‘明皇宫’中所有技术装备和使用方法。那个场所，只对十分重要的人物开放，厅部级领导时常光顾，他们交流，使唐美玲获得很多重要情况。这期间，还记录了很多领导干部的羞行。开始我并不知道唐美玲收集这些东西的用途，后来才知道天下没有她办不成的事。”

秦珏说着喝了一口水。

    “这是她的动机。”陈坚石问。

    “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但后来，我的想法变了。她对这个社会充满了仇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欲望。我一直在想，唐美玲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光靠与大人物的接触，无法了解到她所掌握的资料，而我们只能知道这些大人物的一点基本信息。比如电话，家庭住址，基本经历，使用车辆等和不轨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那些人物从来也不会把他们的玩偶当成一回事，她们太微不足道，无论如何也无法伤及到他们。正因这种心理，给了我们很多方便。但唐美玲了解的往往是核心问题，这些问题不会在那样的场合掌握得到的。直到我知道她除了   “皇后宫”，还有一家信息公司。看去平平常常的公司，让她得到很多重要情况，这成了唐美玲不断提高身价的基石。而这一切，都是以“皇后宫”为基础的。”

    “用什么方式储存那些信息？”陈坚石问。

    “微型光盘。”

    “微型光盘？”

    “像硬币那么大，每张有100GB。”

    陈坚石想到一个细节，在唐美玲的房间里，有一罐硬币，大约收集了全世界1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如果把秦珏说的东西藏在那只罐子里，谁也不会想到。

    “你有这东西？”

    “没有。”

    “拘留唐美玲前，我们对她的住处进行彻底的搜查，一无所获。”

    “我不知道东西在哪。”

    陈坚石没有再问。他对秦珏说的不知道并没有把握，如果秦珏想对他隐满什么，一定有她说得过去的原因。

    “秦珏，阮虎的本子里记了很多东西？”

    “是的，其中有和你意见分歧的部分。在爆炸发生前三天，你曾建议他开车到晋源县调查，但他拒绝了。他认为只有扮成收棉花的商人，坐公共汽车，才能最好地隐蔽自己。

    坚石点点头，记得当时他还说过，发现情况需要用车时，他马上派过去，但阮虎去晋源后，再也没向他要过车子。

    “秦珏，你怎么认识荆勇的。”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秦珏奇怪问道。

     陈坚石心里一惊，没有流露出来。“是他把你接到这里的。”

    “是的。”

    “也是他让你到香港的？”

    “是的。”

    “你知道荆勇为什么要这么做吗？”陈坚石问。

     秦珏摇摇头说不知道。

    “今天的枪战，和荆勇有没有关系。”

    秦珏愣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

    “荆勇知道你处境危险；并且，荆勇不是我的人，我也不认识他。”

    秦珏完全不知所措了。“可是——”

    陈坚石摆摆事实手。“我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不知道到他到郝江集团的目的。”

秦珏紧张道。“唐美玲有一次曾对我说过。说警察被郝江集团的人玩弄了。她说，郝江集团拼着命想把西城开发的工程拿到手，但是，有人想用这个过程，达到自己更险恶的目的。我问过唐美玲，这个是谁，他说叫冯百方。冯百方这个人“皇后宫”的姑娘都认识，郝江在的时候，他到过‘皇后宫’，他从来不玩，只是陪客人。他是郝江的亲信，我不能想象他会对郝江集团构成什么样的威胁。”

    “唐美玲还说到过什么？”陈坚石问。

    “她曾说过，一开始他就怀疑姓冯的动机。一个与郝江共同打天下的汉子，功成业就，甘于寂寞，分文不取，这样的人在商品社会里很不正常。他肯定冯百方有大的野心。唐美玲立于这样的观点开始对冯百方进行调查的。有一次她对我说：你知道冯百方想干什么吗？我答不知道。她说，不出两个月，郝江集团就不存在了。”

    “这是什么意思。”陈坚石警惕问道。

    秦珏说：“我不知道。”

    “唐美玲一直在收集郝江集团的资料。”

    “她曾几次点拨你，这是唐美玲告诉我的。”

    陈坚石沉默不语。

    “秦珏，我没权力要求你做任何事情，但是我们要找到唐美玲隐藏的信息资料，这些东西不光是我们想找到它，还有更多的人想找到它。我相信，它对一些大权在握的人来说性命尤关。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这样说来，你和唐美玲都会有危险。这就是荆勇要把你弄到香港的原因。”陈坚石沉静了一下继续道：“我希望这样的局面早早突破，把污泥浊水清扫干净，滨峰才有一个晴朗的天空，百姓才有一个安定的生活。”

    秦珏点点头。

    这时陈坚石的电话响了，局长让他马上到局里去一趟。

    陈坚石对屈敏说。“这地方很安全，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给我打电话。”

    屈敏望着陈坚石，紧咬牙关，什么话也说不出。

    陈坚石走了，屈敏和秦珏站在窗前，望着驶出大门的车子，一直没走开。

来源: 开化新闻网 　作者: 孙红旗 　编辑: 汪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