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特殊身份》(31——36)
2011年2月7日 11:50
三十一
中午十一点,荆勇刚从银行里出来,被悄悄带到市公安局。
坐在对面的是陈坚石和屈敏。陈坚石作出这样的决定,事先并没有向局长报告。屈敏曾提醒过他,陈坚石说,一切责任由他来负,屈敏只是执行。
荆勇坐在预审室里,脸上的表情纯得像一碗清水。
门是关着的,墙上有一块大得有点奇怪的茶色镜子,镜面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荆勇望墙上瞟了一眼,挺起了腰身。
“你们请我来做什么。”
“你没明白。”屈敏说。
“如果我没弄错,这里的审讯室,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的接到警察的任何一种强制手续。”
“你知道,这样的手续我们随时可以开给你。”屈敏道。
“不给手续,这是算什么,是你们违法,还是我顺从,郝总那里我怎么交待。”
“你想让你的郝总知道?”
“我还想让滨峰市委市政府知道。你们这样做就不怕我们告你非法拘禁。”
陈坚石在一旁观察着荆勇,没说一句话。真正认识荆勇还是在余振中出狱的时候。那天阴雨,他接到狱政科长的电话,说余振中被假释。尽管他知道会有这一天,还是因为这个时间来的太快而感到吃惊。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决定权在监狱所在地的法院。陈坚石赶到了监狱,监狱门口已经停了一辆车子,车子是冯百方的,车边站一个青年人,浅起的雨水像砸碎的珠子落在他的脚下,湿透了他的一节裤腿。后来陈坚石才知道,这年青人叫荆勇。大门像扇石磨,在隆隆声中缓缓打开。余振中出现在门口。他脸色有几分苍白,抬手在眉顶搭了一个棚,天阴雨骤令他缩了臂膀。这时荆勇拉开身边的车门,冯百方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陈坚石,丢下了个笑,朝大门走去。荆勇打着伞子一直跟在他后面。第一次见面,荆勇给他的感觉是机敏,干练。而现在坐在面前的荆勇,却表现出冰肌玉骨般的清白,让陈坚石产生瞬间的疑惑。
“昨天夜里,滨峰发生了一起袭警案件,据我们调查,犯罪嫌疑人和你认识。”陈坚石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两个人交待,你们利用他们的困境,编造考验警察的谎言,教唆他们实施犯罪。”
“我还是没明白你们的意思。我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荆勇说着捋了一把头发,陈坚石能闻到一股女人身上才有的香味。
“我们多次见面,你代表着郝江集团的利益,你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进一步把我们的目标转向你们的对手万财集团。”陈坚石说。
“陈支队长,我在郝江集团只是一个开车的,也就是一个下人。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情。”
“除了两名犯罪嫌疑人交待,我们调查过‘安泰旅馆’,还了解过他们呆过的游戏厅。”所有的调查都证明你就是去旅馆接他们的人。”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此时他们坐在电脑面前进行辨认。你说的完全是两回事。”荆勇说道。
“两回事。”
“我们在助人为乐,你却说我们教唆杀人,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陈坚石和屈敏望着荆勇不说话。荆勇用这样的理由他们想到过的,余田田到了劳务市场,和前面的事隔了一层。但是坐着出租车的青年像是早知道余田田,他们预先带着两条黑布带。这种连惯的行为,在逻辑上给余田田他们一个一致的想法。
“的确,冯总的确救助过两个青年,他把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冯总给他们安排住处,给他们饭吃,给他们十天时间找工作,或者作出回家重新读书的决定。但是旅馆的老板说,他们竟然在旅馆里呆了十天,连门都没出。冯总出于好心救他们,并没有义务养着他们。于是叫我把他们介绍给劳务市场,让他们自食其力。往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可你却把他们扔在劳务市场门口,让其他人接走了他们俩。”屈敏道。
“是的,我是要把他们直接交给劳务市场的,临时接到郝总用车的电话。至于他们被别人接走,我并不知道。再说了,你们的警察遭到刺杀,为什么会牵扯到郝江集团的人,为什么不去万财找找原因。你们抓的毕竟都是万财的人。我还听说,梅光地是受唐美玲雇佣的,至于唐美玲的身份,那是公开的事实。”
陈坚石的眼光像钉子,把荆勇那张脸钉在身后的墙上。他想了很多,想到那些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想到及时的信息。他自己遇到过,屈敏也遇到过。前夜屈敏遇袭前,就接到过向局长的电话,恰好金长弓也在附近。向局长怎么知道夜里单行的屈敏会在那一刻受到攻击。这样的问题,陈坚石脑海里翻起很多次,只是没有合情合理的解释。
陈坚石为自己点了一支烟,示意荆勇也可以抽,他摆摆手说:“公司里是无烟区。”
陈坚石犹豫了一下,猛地吸了口,手机响了起来。
“局长。”陈坚石看到是向中挺的电话,走了出去。
“你们弄完了没?”局长开口问道。
“什么?”
“你们不是在审讯荆勇吗?”
“这么小一件事也传到了您的耳朵里。”陈坚石说。
“在滨峰市公安局,你们总不能瞒着我这个局长干活吧。”那边局长抬高了嗓子。
陈坚石沉吟了一会,手机换了一个耳朵。“我应当怎么做?”
“限你半个小时内放人。”局长那边电话挂了。
陈坚石在门口站了一会,看到纪委白书记和督察长往这边走来,他想避开他们走进审讯室。白正风却叫住了他。“陈支队长,忙着哪。”
陈坚石只得站往脚步,转身等着白书记过来。
“你找我?”
“这些天省厅在搞刑讯逼供现场督查,向局长指示我们内部先行。通知网上都发了,陈支队长没看到?”
“没有。”
“哦,陈支队长一贯是执法模范,不看也罢。你们在审谁哪,局长让我们来看看。”白书记说着往里走。
陈坚石伸手拦住他。
“怎么,你们是在搞秘密活动。”白书记显得十分不高兴,他是滨峰市局党委委员,从来没人敢对他这样。
“不,我们正在谈话。”
“这就是我们检查的范围嘛。”说着一把推开陈坚石,推进门去。屈敏正在做记录,看到白正风进来愣了一下。
“白书记。”她站起叫到。
白正风并没有理她,拿起她的笔录看了一眼。“郝江集团的人。”他说。
“是的。”屈敏看了一眼陈坚石答。
“什么嫌疑?”
“教唆他们犯罪。”
“有手续吗?”
屈敏看了一眼陈坚石答:“没有”。
“这件事由我负责。”陈坚石冷静答。
“我说呢,局里的文件总得不到贯彻落实,原来你们中层领导都是凭着感觉做事。”白正风吼了起来。转身对督察长命令道,马上让他们停止,做好被侵害人笔录。说着一摔膀子走了出来。
陈坚石跟在白正风后面。“白正风书记。”他叫道。
陈坚石的口气让他停住了脚步。“你叫我什么?”
“我们是在工作,不是在堵气。”陈坚石嗓音低沉说道。
“堵气。我是滨峰公安局党委委员,纪委书记,我在执行省厅和向局长的指示,进行现场督察,你把这叫做堵气!”
“白书记。”陈坚石还是用那样的口吻说:“这是起敏感的案子,这样做只会影响案子的进展。”
“陈坚石,你倒是把事往我身上推呀,今天的事敏感到像一根弦,一拨弄就出声,我也要办下去。你陈坚石不是以优秀自居吗?可这些年你都干了什么,违背上级领导意志,背着党委自搞一套,假公济私,甚至发展到乱抓乱审的地步,你陈坚石也太目无党纪国法了!”
“你说完了没。”陈坚石阴着脸。
“没完。你朝我瞪什么眼呀,你还想再打我呀。你不是要求局长调查谁给梅光地通风报信嘛,我去查了,除了我,梅光地没有和外界接触,这个结论你还满意吧!”
白正风这么一说,陈坚石明白了。白正风和郝江集团的关系非同一般,如果梅光地开口,对滨峰市掌权的太不利了。这是一条线,而且都拴在一起了。
“白书记。”督察长开门叫道。
白书记瞪着陈坚石没理他,好一会看没看问道:“笔录做完了?”
“做完了。”
白正风拿过笔录看了一眼,瞪着督察长:“这是你做的!”
“是呀,一个字没漏。”
“哼!”白正风将笔录往督察长脸上摔去,气哄哄走了。
督察长朝陈坚石伸了一下舌头,跟了过去。荆勇推门出来,笑吟吟地望着陈坚石说:“让他搅了好事。陈支队长,我可以走了吗?”
队支挥挥手,荆勇一蹦一跳下楼了。“”
“怎么回事呀?”陈坚石问屈敏。
“荆勇说,警察被袭击,作案的是他们救助过的孩子,特来提供线索的。荆勇还说,之所以放在审讯室,也是他提出来的,他是担心被打扰,没想到还是被打扰了。”屈敏说到这里笑了。
陈坚石没笑。他想想道:“荆勇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句话把屈敏问得噎住了。“这个我没想过。荆勇有点怪。余振中死了以后,他在郝江集团里的地位在上升,郝仁寰只用他,是想让他取代冯百方。”
“荆勇在少林武术学校学艺的事查清没有。”
“没有,以少林寺冠名的武术学校,在嵩山有几十座,一时无法查清。
“也罢,既然人家不想让我们知道,没必要追根刨底。”
局长电话又响了,陈坚石对着话筒道:“按照局长的指示,提前放了。”
局长说:“你马上过来一趟。”
陈坚石挂了电话,看了一眼屈敏,往办公大楼去。“陈支。”屈敏叫道。陈坚石停下脚步,屈敏欲言又止。“没什么,局长那里别太犟。”
陈坚石没回答,转身走进大楼。
天气很热,楼道里的花卉曲卷了叶子,大楼勤务人员在给花草浇水,滴落地上的水珠子瞬间蒸发了。局长办公室没开空调。他脸上淌着汗,不停地用毛巾擦拭着。陈坚石想帮局长打开空调。局长说别动。“我儿子正在搞夏令营,他让我感受一下灼热的滋味。”
陈坚石笑了,局长少有风趣。他是个奇异的人,他思维就像生产流程,从一道工序瞬间走到另一道工序上。陈坚石才坐下,局长绷着脸说话了。
“为什么传唤荆勇?”局长的口气不容置疑。
“昨天晚上屈敏遭到袭击。”陈坚石说。
“这个我知道。我问为什么传唤郝江集团的人而不报告。”
“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而且,白书记到现场进行督查,没发现什么违法行为。”
“乱弹琴!”局长生气道。
“局长。”
“陈支队长,滨峰市局就是一个大兵团,现在这个大兵正在打一场大仗。它要求我们每个实战单位的每一次行动,都要服从服务这场战争。如果我们作战单位都像你们一样,说出击就出击,那么仗还没有打起来,所有的行动目的全部暴露了。简单的比较你陈支队长不是不懂。”向局长说到这儿拭了一把汗。
陈坚石想起了局长下令向人质开枪的时候,在场的市公安局长、检察长、市长、政法书记都惊呆了。现场不容他们多想,犯罪分子身绑十几公斤炸药躲在人质身后,炸药足以摧毁座整大楼,而他5米远的身后,还有几十名孩子。大家都为向中挺捏一把汗,要是狙击手稍有闪失,那么这道命令将会在舆论的压力下,把他送上法庭。那时候他也强调过比较科学。他说他们没有退路。他还说,这是最安全的方案,如果考虑到失败,谁也不敢下令,那样,死的可能是几十条性命。
“局长,4年前雷电爆炸,你在省厅当刑侦总队长,你亲自到过现场。在爆炸性质的认定上形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观点。作为地方政府,面临着国家级文明、卫生城市的最后验收。立为刑事案件,全市党政军辛苦三年的功绩就要告吹;另一种从客观角度考虑多些,认为是一起爆炸,而且和滨峰市经济体制改革有关,和地方黑暗势有关。你的态度是鲜明的,只要有证据证明是爆炸案,就应当立案侦查。但是我们没有证据。我手上唯一只有一条不着边际的警告。这条警告至今我不知道来自何方,它让我们付出血的代价。现在的调查证实,那是一起杀人爆炸,尽管当时市里以常委会的形式规定了‘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的‘九字律’,全市化去数千万元设立雷区警告标志,刑侦支队却没有一天停止过调查。”
“你想告诉我,你们的调查进展缓慢,是因为腹背受敌!”局长突然道。
陈坚石望着局长,显得有些吃惊。
“这可能是实情。”局长颇有感慨说道。“但对于你的一些做法我也不赞同。为什么我们的工作得不到更广泛、更深入的支持,这要我们思考。我们是一个整体,神话的故事和英雄的传说体现的是一种精神,你是一名警察,而且是一名指挥员,你既不是神话里的人物,也不是江湖上的英雄。”
“局长,我们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我们只能在别人承允的情况下开展工作,这对案件的侦破十分不利。”
“不,不是我们,而是你。”
局长若即若离毫无定数的感觉,令陈坚石无法触摸。在局长再三强调的大盘子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位置。他觉得自己失去了依靠,没有了安全感。
“陈支队长,我请你来只是想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你背后还有更多的人,你不应当被表面现象迷惑,要用冷静的头脑思考问题。”
“局长是指——”
“我没有和你谈具体案子。明天下午政法委委员开会,就梅光地和唐美玲的案子提交讨论。怎么说,你自己想去。”局长说完拿起毛巾擦汗,顺手扔到一边,谈话结束。
陈坚石站起,他望着局长半日没走,局长觉得异样,便抬起头。“你还有事?”
“屈敏让我代为致谢,您的电话救了她的命。”
局长没作任何反映,不耐烦地朝陈坚石挥挥手。
来源:
开化新闻网
作者:
孙红旗
编辑:
汪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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