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百方放下电话,脸上掠过一丝不意察觉的微笑。
叔叔冯长浩从位子上退下来三年,仍旧门庭若市。拿他自己的话来说:“树桃李者,夏得荫其下,秋得其实。”这话一点都不错。他是从农村一步步走上来的,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坚实,直到省委副书记。这官也许不能从普通百姓那里反映出重要性,但对冯长浩来说,那是值得一生荣耀的事情。
冯百方的父亲死后,冯长浩对家里的关心多了起来,和母亲的关系也基本公开。父亲很瘦,个头不高,但母亲却长得娟秀美丽,母亲的名字就叫美女。那时候家里穷,母亲身上衣服虽有补丁,可总是整洁得体。冯百方脑海里永远忘不了每天他从梦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母亲梳头的情景。那面镜子像家里碗口那么大,由盘绕的金属丝支撑在旧桌面上,母亲端坐在桌前,身上只穿着红褂子,褂子已经褪了色但依旧很红。冯百方至今没弄明白母亲为什么总穿着红褂子。母亲是个细腰的女人,凸显胸部在褂子里不安地蠕动。清晨的房间有些暗色,镜子里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那时母亲在打着髻儿,把丝丝缕缕的头发盘在后脑,脑门子光洁明亮。她在镜子里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起身扯下椅背上的外套穿上,抻直衣服下襟,走出房间。冯百方的白天就是从这镜子里的眼睛开始的。冯百方喜欢看母亲的梳头,母亲无声的动作和美丽脸庞,对此,冯百方迷恋了很多年。直到他撞见冯长浩匍匐在母亲白皙身上呻吟时,内心升出无法抑制的憎恶。。母亲是在冯长浩当上县长前半个月死的,她的突然自杀令冯百方十分不解。那个时候,冯百方已经跟着郝江闯荡江湖了,冯百方后来知道,母亲死前婶婶来看过她,这件事在母亲的葬礼上婶婶提起过,她说母亲身体不好,她特地从县城叫来了医生。婶婶的说法是真实的,那个医生是坐着县长的车来的,陪同的人说,他是冯县长的秘书。
母亲的死,始终是冯百方心中的阴影,这个阴影让他对堂叔冯长浩产生了无名的仇恨。父亲去逝前,冯长浩已经是乡里的干部,虽然是亲兄弟,冯长浩从来就瞧不起父亲。人们把父亲比作五大郎,但冯百方从来没听人叫母亲为潘金莲。母亲端庄和勤劳,是任何一名村民不敢小觑的。父亲死的那天,冯百方到省城开会,因为没钱下葬父亲,母亲带着他忍辱找到了婶婶,婶婶嘴里磕着瓜子,不屑一顾道:“你找我干什么,找长浩去。”母亲问长浩在什么地方。婶婶说:“他没跟你说吗,我怎么知道。”母亲是哭着离开乡政府的。此后冯百方挨家跪着讨钱下葬父亲,扫了冯长浩的面子。郝江拎着他耳朵,并把一百块钱拍在母亲面前。父亲死后母亲和冯长浩更加好起来,弄得婶婶神不守舍,日渐削瘦。
母亲和他得到了很多的照顾。他开始挣学徒钱,生活也得到了改善,日子本来一天天好起来。但是冯百方却多次看到母亲在镜子里流泪,他始终不理解母亲为什么哭。直到母亲自杀,冯百方才隐约感觉到和冯长浩有关。
冯百方跟着郝江做事,他聪明和能干得到了郝江的赞赏。在冯长浩的帮助下,他们的工程越来越多,到了冯长浩当上县委书记,婶婶也死了。婶婶死的前几夜,肚子胀得跟吃了“反毛”的牛一样透明光亮,连毛孔都撑开了。她让身边的妈子悄悄叫来了冯百方,病床前断断续续告诉他许多事情。
“你母亲是天下最好的母亲,而我是天下最坏的婶婶。你叔叔冯长浩一直喜欢你母亲,但你母亲从来就没答应过。我生性嫉妒,无法忍受被扔在一边的日子,我把恨撒在你母亲身上,多次和你叔叔吵闹,直到你父亲去逝。我不答应出钱下葬你父亲,促使了你母亲和冯长浩。”婶婶说:“和你叔叔好,你母亲并不快乐,她是个忠贞的女人,你父亲老实巴脚,成了她永远不能背叛的理由。但是好人并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郝江通过你,为他的工程开后门,我找到郝江,让他勾引你母亲,否则他拿不到一个工程。郝江允诺了。作为条件,你母亲让郝江好好照顾你。你母亲虽然和两个人好,但都是为了你,其间的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个晚上,冯百方问到了母亲的死。婶婶说这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她说郝江和你母亲好上,并没有让冯长浩放弃,而且要和她离婚。这让婶婶跌入无法自拔的痛苦深渊。她想到过自杀,但觉得太便宜了冯长浩;她还想到杀死冯长浩,那样她的儿子会像冯百方一样失去抚养照顾。她说:“你母亲自杀前,我找过她,我说:把你和郝江的事告诉县长,他就会毁掉郝江。你只有悄悄离开,你儿子会过得更好。我是抱着这样的希望去的,我希望我的话能让她站出来公开和我丈夫决裂,但是我想错了。当我离开你母亲的第三天,听到了她自杀的消息。我知道这都是我引起的。回想起你母亲艰辛短暂的一生,内心只有愧疚。今天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原谅我,同时想让你明白,你身边没有善良,处处布满阴谋,你就生活在阴谋里。因此你要格外小心。”婶婶告诉冯百方这些话的第三天就死在医院里了。冯百方没有原谅她,甚至没参加她的追悼会。
那么多年过去了,冯百方一直藏着这个秘密,直到郝江死前,他才在郝江耳边道出他真正的企图。郝江是在极度的惊愕是死去的。母亲圣洁的形象得到维护,是他精神上的一生追求。
冯百方到33岁才结婚,妻子带着儿子冯峰在美国。冯峰14岁,聪明绝顶,对电脑情有独钟。在家里不论冯百方怎么设置密码,他都能轻意打开。那时冯杰只有6岁。冯百方从省里请了名程序设计专家给冯峰上课,不到一个星期,那位专家竟落荒而逃。冯百方把儿子送到了美国。
放下电话,冯百方在电脑面前坐了良久,他的智慧使得他的观念与行为永远和社会同步,没人知道他对电脑的爱好,平常只知道他会点电脑操作程序。激发他专心去学的是一次贸易展销会,他的邻座是微软公司的一名工程师。会间他们交换了名片,那时郝江正在组建集团公司。当天晚上这名工程师叩开他的房间,把一份文件放到他的面前。冯百方一看吓出一身冷汗,这是他们集团组建过程是的全部资料。包括公司注册,资产评估报告和验资报告,公司章程,董事局、股东和股东大会人员名单,还有上市股票时间,股本总额,向社会公开发行的股份总数,公司债券,债券的编号和债券总额和债券利率,债券的还本付息的期限等。
令他没想到的是,文件还包括:公司当年的财务会计月报告,资产负债表,损益表,财务状况变动表,财务情况说明书,利润分配表。这些资料全在总会计那儿,有的连他都没能看过。
“你是怎么弄到的!”冯百方用从未有过的震惊问道。
微软公司的人笑了。“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做到。”那人对冯百方说:“冯助理,要坐到公司最高宝座上,就无法离开这个东西。”
“什么意思。”
“它可以让你知道公司的一切。就像我一样,我们素昧平生,只凭一张名片。”微软公司的人拍拍背在身上的一只袋子。
“那是什么?”
“我们公司推出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张小小的芯片。”
那个晚上,微软公司代表不厌其烦向他讲述了电脑的原理和它的三大作用。并告诉他使用他们的电脑芯片对当助理的重要性。冯百方当场没说什么,回去后也没把这件事告诉郝江。一个月后,郝江集团购买了这个公司的100台笔记本电脑,并且安装了公司提供的安全软件。作为条件,公司派最好的电脑专家对冯百方进行远程教学。一年后连那些专家也感到惊讶,冯百方仅用补丁堵住了微软公司故意留在安全软件上的漏洞。从此,冯百方断绝了和那家公司的交往。
这一切,公司里没人知道。
打电话的是冯长浩,问题很简单,问唐美玲的事怎么解决。
冯长浩说:“唐美玲关系复杂,上头特别关注,多次来电话过问。”
冯百方说:“梅光地交待唐美玲指使他杀人卖枪,警察根据梅光地的交待抓了唐美玲。警察的事我左右不了。”
冯长浩说:“我这里你就别打糊糊了,梅光地是谁我知道。你那些屁事我不管,你得让我对上面有个交待。百方呀,如果把唐美玲惹急了,天会被捅个窟窿。”
“警察那里我有几个熟人,但是不一定管用。”冯百方轻声说。
“百方,官场上丑事最好办在下面,把事情弄到部里,中纪委就会擦觉了。到时候大家都收不了场,你不想把眼前一切都毁了吧。”
“我只能试试。”冯百方没等冯长浩回答,就挂了电话。
冯长浩老了,和郝江一样他该老了。这么多年来,靠着冯长浩一步步把郝江集团推到这个份上,冯长浩捞的好处他知道。现在他下了,冯长浩的时代成为了历史,冯百方已经用不着他了,他的任何要求都不可能在郝江集团内部实现。多少年来,冯百方只有一个梦,那就是把母亲失去的从他们身上全夺回来,为此他不惜一切。他的计划正一步步实施,他相信,这个世上没人能够阻挡他。郝江集团能走到现在,关键取决于冯百方,他为郝江集团立下了汗马功劳。冯百方没多要过郝江的一分钱,别说郝江,连冯长浩都觉不可思议。一次冯长浩问:“百方呀,你这么买力究竟是图什么?”冯百方回答:“郝江有恩于我。”冯长浩没相信过他的话。“就因为一百块钱?”冯百方不吭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活着的还活着,死的不能复生。”冯长浩想说服冯百方。也许冯百方不合理的行为让敏感的的冯长浩感觉到不安,他一直不知道冯百方想着什么。这样的问题郝江也问过多次。郝江甚至提出,从自己的股份总额中拿出25%作为冯百方的股份。但是冯百方还是谢绝了。这样一来,郝江也觉得冯百方不尽情理,只得在年薪水上提到副总经理一样。
“冯助理,郝董事长请您过去一下。”荆勇出现在门口,让冯百方从梦中突然醒来。
“我就来。”
冯百方起身理理衣服,环视房间一眼,走出办公室。
郝仁寰埋头看一份资料,冯百方进来他并没察觉。
“董事长。”冯百方轻声叫道。
“你走路都这么悄没声息吗。”郝仁寰头也不抬问道。
“我怕打扰董事长。”冯百方平用平稳的声音答道。
郝仁寰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其实你长得一点也不俗,发前为什么总爱穿钟山服。能说出特别的原因吗?”
“这是多年的习惯,令尊在的时候------”
“我曾对你说过,在办公室里不提我父亲。”
“对不起,董事长。”
“好了。”郝仁寰摆手说。“冯百方,西城开发规模,是国家级开发重点项目。这里的地理条件和天津东港开发区相似。既然我做了,就不能差于上海浦东,天津东港。现在离招标的时间还有一个月,公司里还有什么没准备?”
“董事长,一切就序,就等着招标的那一天。”
“银行资金方面有什么问题。”
“意向合同签订后,私下的全部到位了。一旦条件充分,资金马上可以到户。”
“但是,银行方面告诉我,我们账户被人非法侵入。”
“这个,怎么可能。”冯百方惊讶道。
郝仁寰望着冯百方不吱声。
“账户真的被非法侵入,银行方面应当承担责任。”冯百方道。
“我现在不是追究责任,为什么会有人对我们的账户感兴趣,都是些什么人。”
“那么董事长,您的意思是不是立即报案。”冯百方试探问道。
“一个月前,省人民银行搞了一次企业风险评估,按照国际平估惯例,级别越高资金风险越大,信誉度也就越低。在省里,郝江集团的风险等级是一级,这样的风险等级全省仅有10家。但作为股份有限集团公司,全省仅有我们一家。如果报案,警察就会有大规模的行动,西城开发在即,公司信誉度会受到影响。”
“董事长的意思----”
“冯百方,我父亲一直很信任你,多次说没有你,集团就没有今天。这说明你对郝江集团鞠躬尽瘁了。父亲提携你,我就没有怠慢你的理由。从美国回来后,车子被炸,人被杀,往后是接二连三的杀戳。隆昌机械私自制造枪支,警察定了案;经理向大财被杀,自然还有幕后人,警察不可能就此摆手。现在说是万财公司的经理助理唐美玲干的,很难让警察相信。这一连串的问题对郝江集团多少会造成负面影响。树立一个好的企业形象可能要几十年的奋斗,破坏它只须一朝一夕。”
“董事长,我明白了。”冯百方颌首道。
“冯百方,听说前两天你救了两个孩子。”郝仁寰望着冯百方问。
“如果有机会我会去做。”冯百方回答。
“救人是好事,中国的佛教里有句名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救的是两条人命。”
“董事长。”
郝仁寰点点头接着说:“但是今天早报上说,那两个孩子被人唆使袭击警察,警察制服他们后关进了看守所,这件事和向经理被害有没有关系?”
“这个,我不能断定。”冯百方说。
“好吧,我们不说这事,让警察去忙吧。”郝仁寰说着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进入银行账户,好在没有损失,银行方面向总行报告此事,总行答应马上派出专家调查补漏。”
“董事长想让我做些什么?”
“你协助银行方面,查清侵入是不是黑客的偶然的行为,推测可能产生的最坏后果。”
“董事长还有什么吩咐?”
郝仁寰用一种古怪的眼光望着冯百方,好些时候才说:“冯百方,说这话也许不好听,你是郝家的世交,交往中应当对把对方都看成聪明人。一句谎话,就要用十句谎话去圆说,那等于说了十一句谎话。谎话总有被识破的时候,一旦识破,人就一钱不值了。”
“董事长,您是说-----”
“你别多心,我想到的,说到这一节,不过有一点我还要再声明,我反对使用暴力。你先下去吧。”郝仁寰摆摆手。
冯百方退了出去。
荆勇从里间走了出来。“董事长。”
“你都听到了。”郝仁寰问。
“是的。”
“他为什么要用两个小孩子。”
“董事长,我刚到公司,余振中就进了监狱,我一直跟着老爷子。余振中出来后,我比原先空了点。但是我知道,冯助理手下养了一批人,什么人,一共有多少,只有他或梅光地知道。这些人很大一部分是进城打工人员,他们文化低,没有技能,找工作困难,有很多人流落街头,被扒手利用。梅光地往往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利用他们的感激之情,进一步施舍,直到死心塌地为他所用。我还听说,为了安全起见,冯百方从来不和梅光地手下的人直接接触。现在梅光地出事,冯百方想用人也找不着了。两个小孩子也许只是巧合吧。”荆勇说道。
“你是说,冯百方背着我父亲在外面养了一批人。”郝仁寰盯着荆勇问。
“老爷子也许知道,很多事情要他们去执行,而且做得也很成功。用这批人只需很少的钱,甚至比雇佣一个杀手用的钱还要少,而且对冯百方来说也很安全。这样老爷子也就睁眼闭眼了。”
“杀手,他们都做了什么?”郝仁寰盯着不放。
“我不是很清楚。但是警方一直认为,这些年来,滨峰有一个黑社会组织,这个组织的庞大也许超出常人的想象。为了达到个人的目的,他们相互渗透,相互利用,在滨峰制造了许起骇人听闻的惨案,尤其近期滨峰的一系列暴力案件,和梅光地都有关。也就是说可能是梅光地安排他们干的。这里面不排除老爷子的意思。”
“现在有理由把梅光地看成是郝江集团的人吗?”
“梅光地自己承认是万财的人。”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郝仁寰不满意道。“梅光地是郝江集团的人,怎么会对明明下手,并且是老爷子的意思!”
荆勇低下头,没有回答郝仁寰的问题。
“你怎么不说话。”郝仁寰不高兴问道。
“董事长,如果把明明的不幸和梅光地联系起来,他指认万财的人下毒手是合乎情理的。冯百方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但是后面的一系列案件的受益人是郝江集团,这就推翻了先前的定论。”荆勇说。
“你有什么想法?”郝仁寰说。
“我一直在想,冯百方为什么要对警察下手,可能是配合梅光地的交待。梅光地把后台老板说成万财集团,警察抓了万财的特别助理,因此万财的人对警察下手,显得合情合理。至于这件事和明明不幸有什么关联,我现在不能做判断。”荆勇一字一句说道。
“那好,有把握了再告诉我。”郝仁寰把手里的文件往桌子上一扔,表示谈话结束。
“董事长,那我先走了。”
荆勇回到了办公室,打开电脑。进入了聊天室,一眼看到“香女喔喔”在线上。“让您久等了。”荆勇的键盘沙沙响了一阵,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
“喔,是‘秦江老庙’呀。今天怎么来迟了,让我好想你。”
“啊,对不起,老板让我办点事,一时没能走开。”
“是不是把我给忘记了。”
“怎么可能,没有你太阳会失去热量,没有你月亮会变得黯淡。你就是我心中的永远。”
“贫嘴。上次的事,有没有和你家人说呀?”
“我觉得火候不到,万一家里人提出反对,那我们的关系就完了。”
“你说的没错,不能让你家人反感,不然往后我们怎么过日子。”
“我正是这样想的。我家人很固执,他们只对现实感兴趣,任何说服都是没有意义的。因此我一直在想,与其说把我们的事透露给他,不如让我们的事成为事实,这样就可以逼他们就范了。”
“你好过分呀,还没有见面,就说出这样难听的话。我看呀,男人没一个好的。我可要警告你,下次再说这样的话,当心我从你眼前永远消失。”
“香女,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说总要给家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然他们怎么会改变想法,同意我们的事,我不是心里着急嘛。”
“好了,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我有事了,BB。”
“BB。”荆勇打完最后两个字,美美地关掉电脑,转过过身子,突然看到冯百方站在他的身后。“是冯助理呀。”荆勇显出惊讶的样子。
“我站一会了。”冯百方直起身子说。
“哦----不好意思,我没有注意到。”荆勇说着让座。
“见过面了?”冯百方问道。
“都是虚拟世界,像是做下了什么,其实什么也不是。”
“你挺清醒嘛。”
“在线上就情不自禁了。回头想想,觉得自己挺可笑。冯总,您坐呀。”荆勇把冯百方让到身后的沙发上,为他沏了一杯绿茶。办公室里漂起丝丝缕缕的清香。冯百方接过杯看了一眼问:“开化龙顶,这是哪来的。”
“冯助理忘记了,我大伯就是那的人,我们还一起去过。”
“哦对了,那里山青水秀,可是个好地方。荆勇,你到郝江集团几年了?”
“两年多了。”
“老爷子很器重你,把你留在他的身边。”
“都是冯助理的栽培。”
冯百方点点头。“两年里集团虽然没给你多大好处,但你得到了两代人的重用。从社会地位和收入来说,都比你教拳好得多。”
“冯助理,我明白。”
冯百方望着荆勇的眼睛点点头:“如果你好好干下去,郝江集团不会亏待你。”
“冯助理,我一定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冯百方摇摇头道:“不是我的,而是郝江集团的,我们要按照郝江的意愿去干。郝江集团面临的挑战是西城开发区的主建权,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万财公司。万财每年不仅有数百亿的高速公路建设的项目,而且在市政建设上发展得也很快。我们失去了西城开发的建设机会,就会一落千丈。俗话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像你我这样的人就会被扫地出门,无家可归。”冯百方说得平实真切。
“冯助理,我能做什么?”
“不是你能做什么,而是应当做什么。你现在是仁寰董事长身边的人,他似乎很不赞同我们以前的做法,但是这么些年,我们跟着老爷子都这么过来了,而且做得很好。在这个城市,在中国,没有单纯的市场经济,也没有完全的资本市场。如果这个市的市长、书记能够改变一个人、一个企业的命运,那么竞争的起点就没有公平可言。我们要让郝仁寰董事长知道这个道理。如果老爷子不是个明白人,就没有郝江集团今天的上百亿的资产。”
“冯助理,我记着了。”荆勇认真说道。
冯百方摆摆手,像是在说事情没那么简单。“荆勇,把话说过来了,一个企业,尤其是白手起家的个私企业,没一个是清白的。商海就像大海,有的船沉没在波涛里,有的船乘风破浪侧畔驶过,能够驶向彼岸的不是最强的舵手,也不是最聪明的舵手,而是最能适应大海航行的舵手。这期间靠什么?拿现在的话来说,靠一手软一手硬。软的就是利用官员无拘无束的个人权力,让权力为我所用,变官员为我们的奴隶;硬的就是排除所有异已,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商海基本哲理。这样做很容易,但要有一批忠诚的人,这才是最难的。”冯百方说着端起杯子,眼睛望着窗外,有一种虚无缥缈神游意飞的感觉。
荆勇有些茫然,他还不明白冯百方说这番话的真正用意。在郝江病重的时候,郝江专门和冯百方谈过一次话,那次谈话荆勇也在一边。郝江觉得自己不能亲自拿下西城工程十分对不住儿子。他让冯百方无论采用什么样的手段,都要帮着郝仁寰把工程搞到手。郝仁寰接手对冯百方的厌倦,是因为冯百方成了郝江的影子。他不喜欢父亲那套,尤其对传统的暴力十分反感。他没想到的是,父亲临死前与他一次谈话,唯一的内容就是让冯百方在那个不明不白的位置上呆下去。郝仁寰厌恶他却又离不开他。关于对郝江集团的这番表白,像是对他暗示一个事实,要他帮助实现郝江的遗愿,把西城开发标的拿到手。不过荆勇还是觉得,冯百方真正的用意不在于此。
“冯助理,您是郝江集团的创始人之一,您的故事郝老先生在世的时候多次称颂。您把郝江集团当作自己的家,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这个家。郝江集团会因为有您而感到庆幸。因此,您一直是我的榜样,只要郝江集团,只要冯助理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在所不辞。”
冯百方看了荆勇半日,点点了头。“这就好。”他说。
“冯助理要走。”看到冯百方起身,荆勇问道。
冯百方没回答,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说:“我们谈的都是小事。董事长工作太忙,明明死了不久,心情又不太好。你要多关心他。另外网上聊天总是虚拟的,有时间见个面,说不准对方是男是女,小心上当。”说着冯百方走出办公室。
荆勇送走冯百方,点了一支烟,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冯百方的话弦外有音,荆勇听出来了,他在怀疑自己,不然不会站在他身后半天,又无缘无故和他说半天话。冯百方这一番表白,表面上看是对郝江集团的忠心,但在荆勇看来,只是一种刺探。冯百方能感觉到郝仁寰不信任他,并且怀疑郝仁寰通过自己寻找对他不利的证据。还可能知道郝仁寰让他办的事。几天前发生的事,在荆勇意料之中,那两个少年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冯百方利用,最后去刺杀警察,这是冯百方贯用的伎俩。荆勇向郝仁寰证实了这件事情,只是还不知道他这么做真正的用意。西城开发工程没到手,郝仁寰不想节外生枝。郝仁寰有意让荆勇顶替冯百方,这对他是个好机会。但是冯百方毕竟在郝江干了几十年,而且是郝江集团的创始人之一,单凭那两个年青人的事想扳倒冯百方,似乎不太可能。
荆勇挠了把头皮,起身续上了水。
那两个年青人荆勇见过,冯百方救他们是巧合,警察肯定会通过这条线找到他们。警察也许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这个事实,更不能从毫无因果关系行为中判断他们的动机。作为冯百方,早就想到这一点。这个转折,荆勇并没有告诉郝仁寰。
明明的死,警察的推测是有道理的,明明的死,向郝仁寰证明了老爷子生前的告诫,同时也稳固了冯百方在郝江集团的地位。5·7爆炸有利条件就是,嫁祸于万财集团。但是荆勇一直在想,单凭这两项理由,冯百方不可能杀死明明,这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冯百方在郝江集团呆了那么多年,没有股份有悖常理,连郝江本人都有表现出不安。但冯百方到底要什么,荆勇现在无法知道。因此,明明的事,荆勇不想说,一则他在集团的地位和冯百方不能相提并论,另外,郝明明真的是冯百方杀害的,动机不明,更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最后反而会被冯百方抓住把柄。
还是应当等机会,总会有一天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