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特殊身份》(19——24)
2011年2月5日 13:19
二十二
提审梅光地,陈坚石并没有显出匆匆忙忙的样子。他和屈敏到了梅光地的老家末嵇县梅家村,见到了他的母亲和儿子。这一趟没有白跑,让陈坚石和屈敏对梅光地有了全面的了解。
梅光地被关押在滨峰市第三看守所,所长叫肖晨义,是名有着25年警龄的老警察了。肖晨义干过派出所,刑侦支队,预审处,还当过分局长。他工作作风过硬,能力也很强。本来很有前途。只是作风问题败露,硬是被女的抓住不放,结果被降到治安支队行动大队当队长。一年前,一名市府干部在柳荫发廊嫖娼被行动队抓获,市局白正风书记特地赶到队里,告诉那是他弟弟白正雨。事情就被瞒了下来。两个月后,市政法书记候罕人亲自找到向局长,把肖晨义提为第三看守所所长,享受副处待遇。第三看守所关押罪行较轻的案犯,刑侦支队办的基本是杀头的案件,因此别说是大案队屈敏,就是陈坚石支队长也很少去。陈坚石知道里头的关系,开始就问局长,为什么把梅光地押在三所,局长说大家都没想到。陈坚石理解局长,所有的难题不可能出自向局长身上。
一路上,陈坚石只是专注地开着车子。把梅光地押回滨峰,并不是部里王处长的意思。王处长说:“凡事都有利弊,如果我坚决反对这样做,我的领导也办不成。但是我回过头来想,硬着来,部里对我采取组织措施,这可是领导的权力。把梅光地押回滨峰,提出反对理由不够充分。强行抵制,会导致对西海枪案和滨峰系列杀人爆案失去控制,那时,滨峰市局的压力会更大。”对于王斌处长的解释,陈坚石没话可说,如果王处长从两个专案里撒出去,谁也把不住破案走向。王处长的压力来自于部里或是更高层。不说郝江集团,就是万财公司也有能力把一个处级干部挤扁。陈坚石问王处长,向大财的死已经证明了隆昌机械是西海贩枪的制造基地,这个案件是不是全部交给市局。王处长说,“枪案由你们省厅廖总队长主办。如果向大财的死能证明和西海贩卖枪支有关,就把案件移交给廖总队长。你们全力配合。”王处长这样安排是最妥当的,这样他可以全力对付梅光地了。
现实与陈坚石预料的一样,梅光地一到滨峰,连关押地点向局长都无权决定了。
陈坚石心情沉重,这是权力给他摊的第一张牌。
“其实把梅光地关押在三所,不是局长和支队控制得了的。”屈敏说。
陈坚石不语,这个道理他明白。从现在来看,认定梅光地贩卖枪支,制造爆炸、杀人案,只有间接证据。凌晓生、四扒他们的辨认,不能作为定罪的依据。何况,梅光地已经易了容,辨认变得毫无意义。临行前,陈坚石和屈敏对梅光地的心理做过分析,一是警察没有直接证据,二是他自认为有靠山,只要不开口,警察拿他没办法。外面的人就有机会把他弄出去。而且梅光地的这种想法得到了证实,那就是把他从人生地不熟的西海押回了滨峰。陈坚石有一种孤军作战并且面对强大却又无形压力的感觉。
陈坚石翻着才出门时帅滨送给他的报纸,头版报眼上有一则花边新闻,题目是“两地公安联手,制擒杀人魔王。”报纸介绍了梅光地在西海市落网的过程,提到了他是警方多年来缉拿的凶手。报道的后端意味深长的提道:梅光地被抓已近5日,检察部门目前尚未介入。对梅光地罪名认定,警察仍在徘徊之中。但是警察表示,不论梅光地案件涉及谁,什么层面,都将依照法律与事实,秉公办理。
“是帅滨的文章吧。”屈敏问。
陈坚石没直接回答。“她有她的用意。”
“《滨峰都市快报》不是万财的谬论阵地嘛。”
“给社会公众一个事实,看警察怎么办。这是他们的用意吧。”陈坚石自言自语道。
车子拐进了第三看守所的引道,道路一下子窄了下来。陈坚石放慢车速,想着审讯的切入点。
“陈支,想什么呢?”屈敏终于忍不住沉默问道。
“我在想,梅光地对我们的审讯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他胸有成竹。”
“是的,他想了一百个抵抗方式。”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不,今天我们不问案情。”
“不问案情!”
“只谈一些他家里的事。”
“陈支是想让他摸不着底。”屈敏说。
“正是。在西海,王处长审讯料我看过,我觉得他们对孩子的画像过于依赖,这等于告诉他,我们的线索仅仅是孩子提供的,裁获枪支只是一种偶然,并没有掌握他的全部情况。这样给他注入顽固的信念。今天是第一次审问,我们对案件不提不问,更显得胸有成竹。”
“有道理。”屈敏高兴地说。
车子到了看守大门大,陈坚石按了两声喇叭,门开了一个口子。接着传出沉重拉动门闩的声音。开门的是看守所长肖晨义。寒喧之后,屈敏办理提审手续,陈坚石问肖所长道:
“肖所长,梅光地和谁关押在一起?”
“这里没他的同案犯,他和一个城里的混混儿一起,是个扒手。”肖所长大大放放说。
陈坚石心里格噔一下。“扒手,叫什么名字?”
所长说了姓名。“几进宫了,分局反扒队办的案子。”
“这是所里的安排的吧。”陈坚石问。
“听说梅光地是个重案,还是枪支贩子,我们安排个不同性质的嫌疑犯。”
陈坚石没再说什么。屈敏那边喉咙老大起来。“为什么?”屈敏显然是很生气了,极少听到她这么大声说话。陈坚石扭过头,看到窗口边的屈敏脸色气得通红。
“你们不能提审梅光地。”肖所长一付公事公办的模样。
“不能提,我们是案件主办人员,提单在我们手里。”陈坚石让屈敏拿过提单。
肖所长看了一眼说“这起案子部里管,滨峰市局的提单不能提审犯人。”
“案件几天前就从公安部直接移交到市局了,市局支队是主办单位。”陈坚石盯着肖所长问。
“对不起,我只是执行命令。”肖所长说着转身走。
屈敏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问道:“谁的命令。”
肖所长只笑不答。
陈坚石觉得匪夷所思。案件交接时,刑侦局的王斌处长、省厅廖总队长、向局长和他都在场,三方说得清清楚楚。王处长还说,向大财的死和枪案有关,建议他交给省厅廖总队长办理,这样可以减轻支队的压力,让他们集中精力对付梅光地。这个分工是部里和省厅的意思,不可能改变。肖所长走进办公室,对陈坚石的问题爱理不理。陈坚石给局长打电话,局长正开着市委常委会,没答话就把电话号给挂了。与肖所长争执不顶用,把梅光地押在第三看守所,总有他们的目的。陈坚石忽然觉得失去了方向,自己不停地挨着冷枪,却找不到还击的目标。
陈坚石上到车里,屈敏也跟着进来。屈敏脸气得通红,胸脯不停起伏。“生气了。”陈坚石问。
“干警察这么些年,没见过这样的事。”屈敏道。
“三天时间,他们还没准备好。”陈坚石道。
“这么说,除了卷宗里,还有一份提单。”屈敏说。
“提单是诉讼的重要程序之一,不可能出现两份提单。”陈坚石说着打开梅光地的卷宗,看到西海市公安局长提审单。在西海,提单用过四次,上头记载着每次提审的时间、提审对象、侦察人员姓名和批准领导。这份提审单连同案卷一起移交给了市局,加盖了市局的公章。
“会是谁下的命令?”屈敏见陈坚石不说话问道。
陈坚石想了一下答:“除了局长还会有谁。”
“怎么可能,局长下这道命令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们才是这起案子的主办呀。”屈敏逾法不解。“我们没有权力提审梅光地,羁押时间一到就得放人。局长怎么可能下这道命令!”屈敏又着又激动起来。
“局长既然对关押梅光地的地点都无权决定,提审的决定权就不好说。”陈坚石道。
“不管他有没有权,命令得他下呀。”
“别讨论了,等局长开完会再汇报吧。”
陈坚石没想到,第一次审讯的钉子会碰在这个关节上。加上西海的时间,梅光第羁押已经5天,后天下午五点钟以前不能批下延长,就得无条件放人。
把目标对准梅光地前,几年里陈坚石和他的同伴一直在寻找这个幕后的影子,一起起爆炸、凶杀不仅惊动了滨峰市委市政府,公安部都参与了进来,连国务院也十分关注此案侦破的进展。有多名无辜的群众成了梅光地的牺牲品,两名警察因工殉职。梅光地成了侦破滨峰黑社会性质案件的突破口。现在抓着了,社会谬论正关注案件的进展,警察却要把人犯罪嫌疑人给放了。人们不在乎警察放人的理由,社会心理的评判只是感觉。一个杀了多人的恶人,警察抓了又放了,媒体、百姓和领导层的责难,都会压在警察身上,警察却不能为公正声辩实情。
车子开到了市政府大院,陈坚石下了车。屈敏问上那去,陈坚石说找局长。屈敏说局长不是在开常委会吗。陈坚石说那也得去找。屈敏拦住了陈坚石。“陈支队长,案件背后影影绰绰,我们面对不仅仅是案件本身。你身处漩涡中心,目标不明确的情况下不能出击。”陈坚石皱了一下眉头止住了脚步。
“我们可以面对社会的压力,局里的非难更多是别有用心。梅光地的拘留时间还的48小时,到现在还没有提审。证据不足,就要放人,那时我们会很被动。”陈坚石说。
“陈支,如果你是局长,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吗;反过来局长有心这么做,我们能制止吗。这个时候闯市委常委会,我觉得不合适。我们还是要从放人后去思考。”
陈坚石不再说话,他回到车上,重重关上门。
一直到下午5点,局长夹着包才从大楼里出来。待局长走到陈坚石车子旁边,陈坚石打开了车门。局长愣了一下,上了陈坚石的车子。
“你们有点像劫持呀。”局长笑笑说。
“局长,梅光地押回滨峰,有利的一面是审讯查证方便,现在连这一点权利都给剥夺了,我想知道谁下的命令。”
“是我。”局长漫不经心答道。
“为什么?”
“你我都在执行命令。”局长说。
“向局长,梅光地的案件进入了法律程序,如果不能及时提审,后果你我都知道。任何一道命令都不应当改变执法进程,至少程序上不能改变。我不知道局长执行的什么样的命令。”
局长冷冷看着陈坚石,十分不悦:“陈坚石同志,我才是滨峰市公安局的局长,你有什么权力调查我的命令来源!”
“局长。”屈敏见局长发火插话道。“我们只是担心,我们理解您的压力,有时候把压力放在我们身上,您反倒有更大的回旋余地。”
“哈哈哈”,向局长大笑了起来。“女同志就是心细,我倒是想呀,可你们承受得了吗。”
“局长,我们做错了什么,处份权不在您的手上吗;您要是有个闪失,自己可说不了算。”
局长又笑了。“你们还有30多个小时。”局长说着打开包,从里面抽出一张提审单子说:“你们是案件主办,却被肖晨义挡了,说明他在执行命令。往后审问只凭这张提审单,每次审结把单子交到我这里。”
屈敏笑了。
“你们还往哪开呀。”局长说。
“送您到局里。”屈敏说。
“不用了,还是回到三所去,你们的时间可不多。”
屈敏放局长下车。调转车头,直驶三所。
屈敏办完手续,告诉陈坚石在12号预审室。
梅光地坐在铁栅的另一头,削光的头皮蓝蓝的,中间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他皮肤有些黄,脸上没多少肌肉,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一些。陈坚石没在他脸上看到具有特点的嘴巴,倒是两只眼睛闪着一种野狼一样的幽光。
“梅光地,提审你,费了很大的气力,许多人设置了关卡,但是我们面对面坐下了。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一个道理,明争暗斗永远存在,但是结果是邪不压正。还有一点我们想说明,对你,我们不掖不藏,把什么都告诉你,让你处在明明白白的状态,由你自己作出客观的判断、选择”陈坚石说着停顿了一下。
“梅光地,我们今不谈案子,只说说家常,你可以什么也不回答,也可以什么不听,我们同样说着你家里的事。”屈敏接着说。
陈坚石说:“前天我们去了你的家,看到了你的儿子和母亲,你母让我们代为问候你。你母亲说了很多话,年纪大了,有些唠叨,今年76岁了吧,属猴的,脑子却一点都不糊涂。她说的最多的是你小时候的事。末嵇县没有海,只有一条不大的河。你很长时间没回去了吧,那条河都快干涸了。你母亲说,小时你最爱玩水,可以说你是在河里泡大的。从你会游泳开始,就和家里吵着去看大海,可你父亲不同意,你还是去了。和你同村叫‘翘嘴’的,那天他也来了。他说你的绰号和他相同,村里叫他要加个‘大’字,叫“大翘嘴”。这很有意思。他比你大两岁,今年45岁,他说和你关系最好,还说你聪明过人,尽管他比你大,可很多事还是要听你的。那年你8岁,他10岁,你们离家出走去看海。你们身上只带了一块钱,50年代大炼钢时炼了很多废铁,就堆在公社的后院,你们偷了一块卖了一块钱。就这一块钱,你们两人坚持了四天。走了一天一夜到了海边。看到汹涌的海水,他吓坏了,你却没一点害怕。连衣服都没脱就跳进海里。只一会,海水就把你给淹没了。是‘大翘嘴’救了你。他让我们也带个话:为人要善,还要多保重自己。你母亲说一生最疼的是你,最担心的也是你。他说你父亲平常话不多,你们父子间很少交流。但是他去逝的时候硬是不肯闭眼,你母亲几次摸了眼皮子都睁开了。那时候你在监狱里。你母亲问是不是想儿子了。她流着泪从箱子里翻出你小时候的像片,放在你父亲的手里,你父亲的眼睛才慢慢闭上。你的儿子梅修学有17岁了,这个名字好,体现了你的一种愿望。他是末嵇县中学一名高中生,他的性格孤僻,看到我们不说一句话。听班主任说,你儿子的成绩十分突出 ,从初中开始,年级里就是第一名,在学校表现特别好。开始时,知情的同学瞧不起他,但品学兼优,后来没一个不敬佩他的。全校的老师只要说起你儿子,都因为他的出色而为你庆幸。你儿子带给我们一句话:我为有这样的爸爸感到羞耻,但他毕竟是我的爸爸,我爱他,这是痛苦的爱!儿子说完扭头跑了。”
陈坚石说到这里停住了,他注意到梅光地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陈坚石并不想有所获得。梅光地几进宫了,几句话不可能找回他的人性。那份良知失去太久了。他有着最充分的思想准备。他点了一支烟,知道梅光地不吸,还是递了过去,梅光地接了。
“离开你家是晚上9点钟了,你母亲尽管很累,一直不肯放我们走,她从我们身上嗅到了你的信息,她希望我们多留一会,多感悟一会你的存在。我们担心她的身体,还是站起要走。你母亲拉着我的手说:‘把话带给儿子,父亲死时他不在,母亲死时他一定得在。’”
话音落了,一段长久的沉默。屈敏能感觉到梅光地情感上的波动。 老太太的泪泉干涸了,昨天竟没流一滴泪。她轮廓分明的脸上透着无比的坚毅,仍然无法掩饰极度的失望。生儿育女是母亲的天性,但是一生的艰辛换来的却是一生的担忧与痛苦。母亲没有责怪儿子,却不停地责怪自己。她说自己无能,教不好“翅嘴”,给政府增添了麻烦。面对这样的母亲,屈敏无话可言。
一只蚊子在审讯室里飞动,鼓动的翅膀发出嗡嗡的响声,刺鼻的烟味在室内弥漫,视觉上冉起一种模糊的感觉。
“我不想知道什么,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西海的事我更不会去说,把你押回滨峰市,你我心里都明白。”陈坚石停了一会继续道:“有一件事我觉得应当告诉你,因为这不是巧合。我们到学校的时间,修学的母亲正好去给儿子送钱。她离开你们是在你第二次入狱的时候吧,那时修学才五岁。我们问她,为什么不等你6年,6年出来也许会学好,这叫浪子回头。她说现实证明她的做法是对的。她说你缺少男人最起码的责任感,把母亲和儿子还给你,家庭的责任也许会唤起你的良知,如果还是不管用,这说明这个男人不可救药。据说你当时非常恨她,她到监狱里看你时,你避而不见,她告诉你:不是她,而是你自己一次次把自己送进的监狱。尽管如此,她对儿子并没有撒手不管,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你妻子没有再结婚,我们问她为什么,她说:老公再坏,总还是第一个的好,重新认识一个男人,等于重亲认识一个世界,对我说太难了。其实我心里也在想,再坏的老公,还有比你梅光地更坏的吗。我们在你的家乡呆了两天,从你母亲、老师、同学、乡亲、前妻和儿子那里了解了很多。那里没有你的案情。我们这么做,只是想了解你的过去,知道你为什么从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次次轮为罪犯。”陈坚石说完又点了一支烟。
“你们想让我说什么?”梅光地第一次开口了。
“我说过,不想知道什么,今天只是说话。你是犯罪嫌疑人,可还是人,这些年来,不会有人和你说心里话,你只是一种工具,用完了、旧了被主人扔进垃圾堆里。正所谓:鸟死弓箭藏,兔亡猎狗烹。我们来的目的就是想和你说说真心话。”陈坚石轻松回答。
梅光地眼睛里显出茫然的神色。“我不知道。”
“你慢慢会知道。现在不知道,是因为你从来没把自己当人看,我们却把你当人看。”陈坚石说道。他不希望他现在开口,对自己的罪行没有深刻的认识,开口了不仅不彻底,法庭上也会反供。“梅光地,以前你也曾叫梅天成,是你第一次出狱后自己改的名,你用这个名字办理假的身份证,一直延用到被西海警方抓获。至于你用这个身份证做了些什么事,我一件件可以把你指出来。你也许在想你不怕,你认为自己有两样法宝:一是有帮你的人。我不否认,但是不管是谁帮你,不论他的职位有多高,权力有多大,只是暂时的,他们最终斗不过法律,你始终是替罪羊。二你罪孽深重,你想交待了,必死无疑;不交待,尚有一线生机。我告诉你:交待不交待,你都是死罪。但是,任何一个罪犯,只有带着罪恶求生,没有藏着罪恶去死的。人之将死,其心亦善,这是人之本性。我还想告诉你,在滨峰,没有一个人能保住你,你没有再生的希望。直面罪恶,直面法律的治裁,你才会死得坦然。”
这回的沉默,陈坚石给了他更多和时间。梅光地的过去告诉陈坚石,尽管他丧尽天良,但是对父母妻儿的惦记,永远是他人性复苏的萌芽。谈话不须有结果,未熟透的果子咬在嘴里酸涩,预速则不达呀。陈坚石希望给对方完全真实的内容,没有虚假,没有谎言,把头绪让给梅光地自己去梳理。这样,就达到审讯的目的了。
屈敏顺着陈坚石的话题,讲村里的所见所闻。屈敏的语音显得更有磁性,语言富有表现技巧。她能把一个平谈的话题讲得生动而又悬念,把对方的心都听得悬起来。
梅光地低着头,头皮渗着汗珠,陈坚石感觉到了他内心的虚弱,他不想让他继续滑下去。他接过屈敏的话题道:“见到你的乡亲和亲人,我没有说起你的罪行,但他们似乎都明白。我问为什么,他们都说:‘翅嘴要不坐轿车,要不坐囚车’,村里属他是个人物。’你知道这话的意思。今天我们就谈到这儿吧,你可以把我说的话忘记,但你不能忘记你的亲人。”
陈坚石和屈敏中断了这次谈话,把梅光地晾在那儿。
从看守所出来已是晚上10点多钟了,夜晚空气里透出清新,海风以特有方式送来一阵阵海水的腥味,摸平了白日里的浑浊与狂躁。街道上的店铺响起了乐曲,本是宁静的人行道上叫卖着深加工的水产品,夜晚的城市显得更有人性化的特点。
陈坚石打开车窗,屈敏便叫了起来。“快关上。”陈坚石不解,问为什么。屈敏说,海风的腥味把胃搅拌得很痛。
“找个地吃饭吧。”陈坚石说。
车子停在一家叫“丰泰海仙”小店门口,这是一家专门经营海鲜的餐馆。陈坚石说他请客。屈敏放开点了几个海鲜,陈坚石要一了瓶红酒。“没见你喝过酒呀。”屈敏有些惊讶问道。
“其实我会喝酒,读书那会儿喝不起,工作了又没机会好好喝。今天特别想喝。”陈坚石说着神若游丝。
“为什么?”
陈坚石摇摇头。转而问道:“这么迟了,你女儿怎么办。”
“我和女儿都成了我妈的孩子了。”
“先生有消息吗。”陈坚石问。
“这么些年了,谁知道人怎么样了。”
“他真不该。”
“现在想明白了,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警察一样对社会做出牺牲,他有自己的事业,同我一样把一切扔给对方,他可能会因为这个家庭一生平庸。”
陈坚石点点头。
服务生上菜了,陈坚石为屈敏倒了一杯酒,屈敏没推。两人各自喝了一口,都显得有些心猿意马。当屈敏放下杯子的时候,两眼盯着前方不动了。陈坚石顺着屈敏的目光望去,竟看到林静媛和秦珏在一起吃饭。陈坚石眉头皱起了一个疙瘩,一个想见,一个不想见,只得起身走人。屈敏制止了他。“我先过去看看吧。”屈敏说着起身向林静媛他们走去。
“你要干什么。”陈坚石想制止他,屈敏已经走出能听到的范围了。
林静媛和秦珏本来就是朋友,阮虎牺牲的时候,林静媛参加过他的追悼会,那次林静媛哭得很伤心。陈坚石清楚记得,就在阮虎的追悼会上,他才下决心不能让林静媛像秦珏像一样为他痛苦。这是他当时最直接的念头。警察不配有家庭子女,犹其像他这样的警察。从那天晚上起,陈坚石毅然和林静媛分了手,他没说明理由。他想,如果知道阮虎的死因,知道那次爆炸的动机。一个真正的警察都会那么做。
但是他不明白,林静媛会和秦珏在一起,就像他还不完全明白秦珏和唐美玲认识,并且成为她的座台小姐。
屈敏和她们说着话,好在他们三人都没往这边看。这种场合和林静媛见面,4年的情感折磨等于付之东流。她知道此时屈敏的用意,她是想弄清和他一样的疑问。陈坚石觉得坐在那儿挺别扭,匆匆吃了一点回到了车上。停车位子离开秦珏不远,三个人的交谈像是很平静。陈坚石的目光落在周围的桌子上,这一看吓了他一跳。不远的桌子上坐着两个杀气很重的小青年,旁边还坐着郝江集团董事长的保镖荆勇。陈坚石不能判断荆勇和那两个人的关系,三鼎之势的坐位让陈坚石心里格登一下。陈坚石拿出手机,正要发短信告诉屈敏,电话先响了起来。
“你马上带人赶到林荫大街北路口1540号‘丰泰海仙’,秦珏的处境危险。”电话是局长打的,还没等他回话就挂了。
局长的电话证实了陈坚石的猜测,他给屈敏发了短信,告诉她危险。屈敏不经意抬头看了周围一眼,什么都明白了。她对秦珏说了句什么,三人起身向车子走来。他身后的两名青年人跟着站起,荆勇尾随其后。当两青年接近她们时,听得荆勇对正在用餐的一名男子大叫道:“你想干什么。”说着一把抓住男青年的肩膀,两人扭着一团。在荆勇的吼叫声中,尾随她们的男青年一惊,屈敏三人钻进了车子。两个男人迟疑片刻,交换了个眼色,匆匆离开了混乱的现场。留下和荆勇扭打者的女朋友在一旁尖叫。
“开车呀。”屈敏催促道。
“我们先看看。”陈坚石盯着窗外扭着一团的荆勇道。老板和店里的伙计跑过来拉开他们,110处警车到了。桌子翻了,荆勇脸上挨了一拳,那男的反倒没事。警察把荆勇和他们一同带上了车。
“怎么回事。”车子开动后屈敏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屈敏感到奇怪。
“有人想对秦珏下手。”陈坚石说话不重,但声音很清楚。
屈敏扭头用征询的目光望着秦珏。秦珏低头不语。“为什么?”
“我不知道。”
坐在一旁的林静插话说:“我看那个男的只是扭住对方,自己倒挨了不少拳。”
屈敏把目光盯着陈坚石,陈坚石开着车子没任何反应。车子到了一个繁华地段,陈坚石对屈敏说:“你打个的,先送林静媛回去,另外了解一下荆勇的情况。”
待屈敏和林静媛下车后,陈坚石把车子一直开向海边。
子夜,海水变得十分温顺,柔和地轻轻拍打着海岸,像母亲抚着入睡的孩子。海面上的涟漪翻动着粼粼闪闪的光,显出几分欢快,几分神秘。陈坚石和秦珏坐在海边,秦珏能够和他坐下来,陈坚石就感到了欣慰。
“小秦,他们为什么加害你。”陈坚石轻声问,像是生怕惊醒一个熟睡的孩子。
“我不知道。”秦珏还是那么回答。
陈坚石静静道:“如果没有威胁,他们不会冒险害你;他们既然决定了,就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躲得过今天,不一定能躲过明天,我们不可都能极时赶到。”
秦珏不语。
“小秦,要知道你的全部情况,我才能清楚从哪个环节下手。”
“我靠出卖肉体过日子,有什么情况。”秦珏冷冷道。
“也许你不在呼自己,你要想想小虎。阮虎他牺牲了,儿子托付给了你,你要是出点什么事,他怎么办------”
“什么牺牲了,他死了。他扔下儿子不管,我凭什么承担。阮虎的儿子,你们警察收养去,他是警察的后代,不是我们秦家人后代。”春珏愤怒叫道。泪水在波涛里闪光。
陈坚石不知道说什么好。从某种角度来说,阮虎是替林静媛死的,这虽然是个巧合,但还是可以避免的。如果当初告诉他们歹徒可能对林静媛乘坐的车子下手,阮虎也不会搭上那趟车子。秦珏的话是发泄心中的愤懑,陈坚石理解,但是眼前面对的是秦珏和小虎的安全。
“你把小虎转到贵族学校,早就考虑到了他的安全,你对自己的危险非常清楚,不告诉我们危险的所在,就不能永久消除危险,你和小虎的安全得不到真正的保证。”
秦珏望着海上的波浪,像梦讫一般说道:“阮虎的死,你们做了什么?阮虎的工作你们知道,他撇下妻子儿子侦破命案,几天几天不回家,他像牛一样干着,尽管不善言谈,可你是了解他的。他是在执行你的命令抓杀人凶手。他行前告诉我,工作很危险,面对的是一伙穷凶极恶的黑社会性质的匪徒,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他还告诉我,陈坚石的压力很大,局里的环境对他很不利,许多证据要秘密搜集,而能帮他只的他自己。他还告诉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听你的话,你是他最信任的战友。阮虎死了,他的死完全是个阴谋,这一点你知道。但是他死了以后,你们为他做了什么。他得到的只是两百元钱和一枚三等功勋章。还不如支队的那条警犬呀!”
泣诉,长久的泣诉,海滩上的波涛更细了,声音更加柔和了,潮水逐渐上涨,漫过了脚指,漫过了踝骨,他们全然没察觉。
“四年了,炸死阮虎和无辜者的案件成了自然灾害事故,几条性命冤沉大海,百姓把它给忘了,警察把它给忘了,政府把它给忘了,可是死者的亲人怎么能忘记。”秦珏情绪激动道。
秦珏的话让陈坚石一下想起了唐美玲的“青苹信息商务中心”,那个名叫马玉青女人,专门召收7.19被害人家庭成员为她的员工。他明白唐美玲的用意了。
“小秦,你说的都对,许多人把那起惨案给忘记了,有的人甚至根本不想记起它,他们害怕听到真正的声音,害怕真正的声音破坏了他们臆想出来的文明。但是警察一刻没有忘,那起爆炸案像一块尖锐的鱼剌扎在他们喉咙里。4年来,他们排除干扰,默默地工作着,有些同志为此负伤、献出了生命----如果有什么不好,是我这个支队长不好,我们付出沉重的代价,还眼看着犯罪分子逍遥法外,-----不能为阮虎昭雪,我就不配做一个好警察。”
长久地沉默。
“秦珏,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也知道自己身处险境,我希望你放异,一切由警察承担。我知道,有人在滨峰建立了一个庞大的信息体系,他们利用最现代的设备和最原始的方式,收集各种信息数据,从滨峰、省里甚至是权力的更高层,逐步扩大自己控制的势力范围。应当说,他们做得很出色。但是这么做不仅危险,而且违法。你和你很多同伴,都是他们手上的工具。我要你退出,只是从你和小虎的安全考虑。今天晚上的情况你都看到了。我们相遇只是个巧合。他们却是做出了精心安排。既然他们选定了你,说明你对他们造成了威胁。这就是我让你离开“皇后宫”的理由。”
秦珏望着大海,眼睛一动不动。半响她平静地回答:“一切都晚了。”
陈坚石没话可说了。他已经没有退路,只有摧毁滨峰的黑暗势力,秦珏才能得救滨峰才能太平。
来源:
开化新闻网
作者:
孙红旗
编辑:
王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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