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江集团公司合并进行的很顺利，董事局派出总会计弈润进驻子公司，报表体现出来的数子相形见绌，隆昌机械产值低，生产成本过高，利润倒挂已是不争的事实。对此隆昌机械的向大财一味强调技术含量过低，设备和人员技能的限制，把已经现有的生产资料和人的技能抛在了后头。但是总会计弈润的调查并不是这样，她咬定公司原材料除产品与损耗，两项钢铁吨位有相当的落差。这就揭露了向大财在原材料上作了文章。‘零打碎敲’占去了原村料的40%，但是这40%的生产产值仅有公司总产值的5%。这是无法躲避的事实。
　　清帐的结果很明显，集团董事会准备派出监察会进驻隆昌公司，第二天早上，郝仁寰接到报告说，隆昌机械向大财在白沙海滨浴场溺水身亡。
　　郝仁寰第一个感觉就是“事出有因。”从他接手郝江集团以来，一连串的事情足以说明集团内部的纷乱复杂，集团下的每一个公司都有各自的算盘，都想利用自己的经营权，从其他股东身上捞上一把，恒滨油业和隆昌机械两个公司，可以说不是被市场淘汰的，而是被自己贪欲打倒的。公司办到这个程度，郝仁寰不明白父亲能够容忍。从整个集团来看，尽管经济效益每年有12%的递增，但是发展到目前的状况，郝仁寰已经看到了危机。整个集团的产业结构缺少内在的关联，绝大多数企业还是依赖传统资原促使经济的增长，所有公司技术含量偏低，缺少市场竞争能力，加上内部管理制击肘过多，矛盾百出，想要维持集团持续增长的态势，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要对集团进行改造。必定会引起股票市场的波动，这对集团融资相当不利。郝仁寰觉得，只有采取预裁先建的方式，来保证整个集团改制的平稳过度，这才是最重要的。他想，父亲也许想到了这一步，只是还没有想出更有利的更替方法。
　　郝仁寰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儿子的像片，心里针扎一样地疼。儿子长得很像母亲，皮肤有点像女孩，头发天然曲卷，两眼大大，过大的瞳仁映出他的眼睛老是在笑。儿子十分聪明，能说流利的英语，在美国UPF公司期间，不论他工作多累，回家的路上想得最多的就是儿子。他喜欢看到儿子一颦一笑，喜欢闻到儿子身上发出的乳香，喜欢抚摸儿子的卷发。一到家里他就搂过儿子，用胡子在他脸上扎着，儿子的尖叫让他又心疼又开心。然而这一切都失去了，妻子也因为儿子遇难终日忧郁寡欢，他却无能为力。
　　关于凶手的调查，冯百方已经说的很清楚，直接杀害他儿子的凶手已被警察抓获，幕后策划者在西海市落网，而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同行万财公司所为。但是让郝仁寰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对一个8岁的孩子下手。对冯百方的解释，郝仁寰觉得不近情理。
　　冯百方的能量过大，这个有着父亲一样老派作风的大臣，消息灵通，有很深的社会背景。在公司内部，他根深叶茂，这从每次董事会过上都能看出来。冯百方跟随父亲多年，许多事情是通过他去执行的，对公司所有经理，冯百方可以说是知跟知底。他虽然没有名正言顺的头衔，根子却能扎到下属公司内部。虎死也有三分威，何况冯百方还不一只死虎。公司改制，冯百方表面上赞成，但不是积极的支持者，很可能私下里做过很多手脚，只是郝仁寰现在没有证据。
　　郝仁寰从小就认识冯百方，父亲一直让他叫叔叔，他一直以为冯百方是他的亲戚，后来才知道，冯百方一直跟着父亲闯江山。大学里，郝仁寰开始学习经济管理，对冯百方在公司的位置不理解，从一开始，冯百方就没有正式的职位，也没有公司的股份，他只是协助父亲经营，虽然他的年薪不比一般的经理低，年底还有一个大红包，但一直不是公司法定概念里面的角色。其实父亲把冯百方当自己的家人。因此，父亲临死前对他说了那番话。
　　上午，冯百方告诉说向大财溺水之死，这种说法一开始郝仁寰就怀疑。白沙海滨浴场毕竟是个公共浴场，保护措施不至于让一个大汉死溺水而没有丝毫察觉。更何况，向大财还带着一个女人。如果推测向大财死于他人之手，那么这个凶手还是万财公司吗。如果爆炸出于对万生富被害的报复，已经是三命换一命了，再起杀心就不是报复了。郝仁寰又想到了冯百方。
　　冯百方是个危险的人物，只是现在动他不得。
　　荆勇走了进来，郝江去逝后，郝仁寰觉得荆勇诚实可靠，就留他在身边。
　　“向大财怎么死的？”郝仁寰问。
　　荆勇轻声对郝仁寰道：“警察那边已经明确，向大财是被杀害的。”
　　郝仁寰一惊。“确凿吗？”
　　“有人剪开了防沙网，钻进了游泳区，将向大财拖下了水。”
　　“是这样。什么动机清楚吗？”郝仁寰问。
　　“现在还不知道，警察也摸不准。”
　　“警察那边你再了解，另外照上次说的，你要注意他。”
　　“郝总，您放心，我会尽力的。如果没别吩咐，我先走了。”
　　郝仁寰挥挥手，荆勇点头退了出去。
　　郝仁寰没想到，回国时间不长，自己完全陷入两个怪圈：一个是公司内部的产业需要作大的调整；另一个是一起接一起的谋杀。这些谋杀也许和西城开发有关。从经济发展的角度来说，中国相当于美国60年代，人均GDP在1500美元左右。这个数字在经济发展中是个危险的关口。它出现两个重大的社会问题，一个是经济的高速发展基于能源驱动，这对可持续发展是个威胁，如果不调整增长方式，发展可能会停顿，甚至是倒退。另一个是社会的贫富越拉越大，社会的矛盾显得越加激烈，社会犯罪率会骤然升高。在他研究美利坚合众国发展史的过程中，中国刚到了这样的关口。这大约是冯百方这样的人在社会生存空间里最充分的依据和最丰厚的土壤。
　　郝仁寰想到这里按了一下铃，冯百方身着西装出现在门口。这以前冯百方一直穿着中山服，父亲去逝后，郝仁寰要求他换上西装，但冯百方说过完“七七”以后。在公司里，穿中山装显得不伦不类，而且让郝仁寰觉得有一种压力。郝江毕竟是他的父亲，这种压力来于一个非亲非故的“叔叔”，让他很不舒服。但是考虑到他对父亲的感情，他一直等着。这是郝仁寰第一次看到他穿西装，倒让冯百方显出几分精神。
　　“这很好。”
　　冯百方含蓄地点点头。
　　“以前我不让你在我面前提我父亲，现今天我要和你谈谈父亲。”
　　“对不起，我跟随令尊多年，总有情不止禁地流露，还请郝总多原谅。”
　　“我明白。冯百方，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你。”
　　“您说。”
　　“你为什么一直呆在郝江集团，你把郝江集团的发展当作你的事业？”
　　冯百方沉默了一会说：“郝总，从我跟随您父亲学做泥水匠那天开始，心里就有这么一个信念，不论你父亲走到哪，到了什么程度，我都会跟随他。不为别的，就因为没有你父亲，我父亲的尸体就不能下葬，我就要一遍遍在全村跪着门坎。那时候，我把你父亲当作我的恩人。不会想到，一个泥水班子能会有今天的郝江集团。”
　　“听父亲说，郝江集团发展到今天，有你很大的功劳，而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却公司给你的股份，难道你对金钱一点都不动心吗。”郝仁寰继续问道。
　　“如果说对金钱不动心是假，但是金钱对我来说有什么用途，我始终没想明白。”
　　“看来你是清心寡欲的人。”
　　冯百方颔首不语。
　　郝仁寰喝了一口茶，直对着冯百方问道：“我父亲在的时候，你都做些什么事？”
　　“犬马之劳。”
　　“你在什么环节上发生作用。”郝仁寰紧追不放。
　　“协助令尊执行董事会的决策。”冯百方仍旧不紧不慢回答。
　　“你觉得你的工作一直做得很好吗？”
　　冯百方摇摇头说：“不好，不然不会发生那么多不幸的事件。”冯百方说完低下头，显出忧伤状。
　　“你知道，我接手集团后，想让你换岗，但父亲临死前却让我留下你，你说，在现代企业里你还能为公司干什么？”
　　冯百方顿了一会道：“我只能尽心尽力去做。”
　　“你知道MBA吗，你知道LTC吗，你知道美国的337吗，你还知道“总部效益’”吗？”郝仁寰望着冯百方一个接一个问。
　　冯百沉思良久，眼里掠过一丝不合时宜的微笑。然后是摇摇了头。
　　“这是现代企业管理的基本理念。企业的效益与发展，离不开MBA，它会告诉你如何管理企业；你想做成跨国公司，就应当明白‘总部效益‘五种利处；你想把产品打向国际市场，把生意做到美国去，还应当知道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及御用的工具337。这些基本常识不知道，那怕有再好的资源因素，都不可能把公司做大做强。”
　　“郝总说得对，我们是落伍了。我们那时代没有小汽车，最好的只有自行车。你父亲第一次介入市场，是我们公社的办公楼，标的不过10万元。从县里来争夺生意的国有建筑公司经理，就是骑着自行车到我们公社的，结果车胎里被你父亲塞进雷管，路上因气压引起爆炸，经理跌成半身不随。公司第二次提升是你父亲从县第二建筑公司跳槽，自己买起了‘八一’大吊，几年下来公司有了积累，得以把目光转向外面世界。公司第三次提升是抢夺了滨峰市府标志性建筑大楼，我们用非正常手段中标，有两名对手死于非命。尽管如此，我们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了工期，把大楼建起来了，成了国家级的优良工程。公司的第四次提升，是成立上市的郝江集团。为了集团的利益，有更多的人负出生命的代价。这每一次重要转折，我都没离开过你的父亲；每一个重要步骤都需要我去组织实施。那就是我们的年代。郝总，游牧时代历时几万年，农业时代耕作了数千年，工业时代进行了200多年，信息时代的诞生只有了20多年，但是他给社会经济带的发展，远远超过了五千多年中国的发展史的总和。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年代里，几万年前牧民靠石器，几千年前人们靠铁器，两百多年里人们靠蒸汽，20多年靠信息、电器，谁也无法超越自己的时代。郝总提到MBA，那时中国不明白MBA是什么；郝总提到‘总部效益’，是近几年的产物。令尊那一代人靠原始暴力，这种有效的手段延续几千年直到现在，这是个过程，不然世界上就没有黑手党。郝总与令尊的不同就在于此。”
　　郝仁寰望着冯百方的嘴唇，那里不紧不慢地吐着一个个词句，每一个声音都令郝仁寰感到吃惊。一直穿中山装的冯百方在郝总眼里，是和父亲一样年龄的人，至少是同一个辈份。在他脑海里，他和父亲的观念一样陈旧、故典、固执、冥顽不灵，以至于他一直忽视他的实际年龄。现在站在面前的冯百方，穿着笔挺的西装，举止温文而雅，淡吐颇有现代意识，这让他想起他的年龄不到50。冯百方的观念和父亲的完全不同。
　　“这就是父亲离不开你的地方。”郝仁寰最后说。
　　冯百方轻轻摇摇头，动作在是与非之间，给人一种完全模糊的概念。郝仁寰并没有去揣摩他。
　　“冯百方，你知道向大财是被杀的吗？”郝仁寰换了一个话题。
　　“我也是才知道，正要向你报告呢。”冯冯百方两手叠在腹下，恭敬答道。
　　“隆昌公司是个正规的公司，向大财为什么会被杀？”郝仁寰问道。
　　“我怀疑和西海市的枪支案件有关。”冯百方答道。
　　“西海市的枪支案？”郝仁寰几分惊诧道。
　　“是的，这起案子是公安部立案调查的，历时两年多，一直没有摸到线索。最近他们在西海市抓到了枪贩子，这个人就是我们西海市人。于是警察怀疑到了向大财身上。”
　　“西海市的枪贩子和我们郝江集团有什么关系？”
　　“向大财的死不是偶然。令尊一直很器重他，但是他为了自己的私囊暗地和万财集团的人勾结，做黑枪生意。我怀疑，向大财的原材料短缺，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原材料转手出买给万财集团或下属公司，另一种可能是加工枪支出售。”
　　“这是你的推测还是有什么凭据？”郝仁寰皱眉望着冯百方。
　　“都有。”
　　“万财是想杀人灭口。”
　　“这是我个人的推测。”
　　“警察那边怎么看？”
　　“警察对向大财的死因基本确定，但是对凶手的调查才刚刚开始。可能目前还没有很好线索。”
　　“我们能做些什么？”郝仁寰问道，这时他才发现处理类似事情，他无法离开冯百方。
　　“郝总，爆炸案离今过去两个月零9天了，警察那边虽有进展，却还没给我们一个完整的交待，这里一波未平，又起一波，郝江集团的一名董事会成员死于非命。这对我们集团是个不小的损失。作为纳税公民，应当让市长作出解释。”
　　“你是让我去找市长？”
　　“这是最管用的。有一点中国和美国完全不同，中国的官员丢不起乌纱帽，丢了乌纱帽他们连生存都会有困难。决定让他们摘帽的不是百姓，而是他们上司。对上司他们唯命是从。这是国情。”
　　“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郝总，郝江集团的改制处于关键时刻，人心稳定，公司稳定；公司稳定，市场才能稳定，我们的股票市场才不会大起大落。只有这样，在滨峰这片土地上才能有集团健康的形象。前些时间的爆炸案件，郝江集团是受害者，但一些小报巧鼓簧舌，扰乱视听，把事实真像弄得云山雾罩。现在又隆昌公司经理被杀案，并且可能涉嫌枪支制造大案，那些个小报还会大做文章。这样一来对公司十分不利。我们不如反守为攻，既然两起案件我们集团公司都是受害者，何不以受害者的名义做些文章，逼着市政府早下结论，博得社会广泛同情，把公众舆论转向万才集团。这样既能摆脱两起案件给我们带来的社会阴影，也对即将到来的西城开发竞标十分有利。”
　　“你想得很周到。”郝仁寰赞许道。
　　“郝总过奖了，跟随令尊多年，才学个皮毛。哪里敢得‘周到’二字。”
　　“好了，就这么定，你马上约市长，把见面的时间定下来。”
　　“好的，我这就去办。”
　　“等等，警察那边你也要注意动向，有什么新情况及时告诉我。”郝仁寰补充道。
　　“好的，我会安排。如果郝总没别的吩咐，我先下去了。”
　　“去吧，”
　　郝仁寰觉得有些累，在美国UPF 公司期间，累却累得单纯，政府的职责是为公司创造最好的经营环境，对公司受到商业或是其它侵害时进行周到的保护，对公司或是企业的经营不会有任何干预。从去年开始，UPF公司总裁决定在中国上海设置总部代理，把总部与生产基地在物理空间上分开，使企业能够以较低的成本价格取得中国中心城市的信息、人才等战略资源，同时也能取得中国以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土地、能源、材料、劳动力等廉价的常规资源，使两个不同区域最优资源在同一个企业集中配置。这个基础方案是郝仁寰做的，董事会进行了认真的讨论，形成了基本决议，准备拿到股东大会通过。这时候郝仁寰被招回了。本想回国后可以在父亲创下的天地里大干一场，可回国没多长时间，儿子被害，父亲病逝，接着一连串的案件令他心身交瘁。他很难像在美国那样把精力投放到企业经营上。父亲病逝，把这个过程变得十分艰难。这是郝仁寰始料不及的。
　　累不在经营本身，而在于经营之外。这是他在美国没有学到的。
　　正想着，冯百方敲门进来，他走到郝仁寰身边轻声说：“王市长约我们晚上见面。”
　　郝仁寰万分惊讶地望着冯百方，怎么也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能约上滨峰市的市长。

来源: 开化新闻网 　作者: 孙红旗 　编辑: 王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