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特殊身份》(13——18)
2011年2月4日 17:06
十七
郝江集团的董事会在规定的时间召开。会议议题十三天前就发到了七位董事手里了。列席会议的有监事会两人,还有郝仁寰的特别顾问冯百方和公司总会计弈润。
郝江死后,郝仁寰还是听从了父亲叮嘱,仍旧让冯百方但任他的顾问。冯百方像往常侍候郝江一样侍候着郝仁寰。但是,不论冯百方如何俯首贴耳,都会让郝仁寰感到别扭,这有点像纽约时装T型台上放着一件不合时宜的古董。不过在短暂的交往过中,郝仁寰还是体会到了冯百方的办事能力与超常的记忆。冯百方在总公司里有相当的威性,这种威性根深蒂固,是几十年里郝江对他的器重与信任形成的,这一点郝仁寰无法从董事局成员的脑子里删除,郝仁寰变得无从选择。冯百方的忠诚使得任何人都无法在他面前说三道四,他的言行都出自郝江的意愿;更加令人感慨的是,冯百方从来不会居功自傲,没有说过一句过头话,他不苟言笑,缺少幽默,鲜有交往,对每一位经理与职员的简约与冷峻异常令人生畏。可能是郝江死前的认可,冯百方参加这次董事会,董事们也默认了。因此对郝仁寰来说,用冯百方也许有利,但是不用冯百方肯定不利。只是这位从美国回来的现代青年,太不适应身边站着一名比他大得多中山装爱好者。
董事拿到手里的议事共有四顶,一是听取总会计弈润宣读二季度生产经营报表,二是落实西城改造资金,三是隆昌机械和恒滨油业合并,成立新公司,参与投资扩建‘滨峰海港’。
总会计弈润宣读了二季度的报表,她毕业于中央财金学院,公司招考总会计时,在1523人中脱颖而出。此时她字正腔圆地读完报表,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郝仁寰。
报表体现出来的数子相形见绌,隆昌机械和恒滨油业的产值低于其它公司的50%,而由于生产成本过高,形成利润倒挂。
“也就是说,隆昌机械和恒滨油业,半年里没挣到一分钱!”郝仁寰道。
向大财有几分不悦。他扭了一下笨重的身子,把烟蒂掐在咽灰缸里说:“董事长,郝老先生在世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他老人家,隆昌机械成为郝江集团子公司以来,基本上没有进行过大的技术改造,设备、人员的限制,绑住了企业的手脚;市场变化,实质上已经把我们现有生产资料和人的技能抛在了后头。我向大财既是董事,又是郝江集聘请的总经理,有钱赚能不赚吗。现在近海作业处于休眠状态,小型船舶闲置过半,市场一再萎缩,公司的生产基本处于停顿。路上呢,小型柴油车和农用拖拉机,早就从田里爬上了路,几年的资本积累,逐步改造成载重量大的大货,物流业兴起,集装箱运输成了路上的主要交通。我们的生产能力跟不上,原先的订单住省外转移,失去了竞争力,失去了市场。这两项是隆昌公司的主页,也是原先赚钱的行头。市场变了,公司靠零打碎敲怎么吃得饱。这些情况郝老先生知道。但是董事局并没有提出改进方案,公司基本处于亏损状态。现在公司养着百十号人,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已经是相当不易了。”向大财说完点了一支烟,猛地吸了一口。
“向经理,集团委托弈润总会计查过隆昌公司的原材料和出产产品,除去损耗,两项钢铁吨位有相当的落差,你的‘零打碎敲’占去了原村料的40%,但是这40%的生产产值仅有公司总产值的5%。我能不能理解为,你用一条大船,在外海转一大圈,却捕回来几条小虾。”
董事们笑,只有方油生面露尴尬。
向大财咽了咽唾沫说:“董事长,设备落后,生产过程中的消耗过大也属正常。我总不能拿钢材当饭吃,要吃也吃不了那么多呀。”向大财说得嘻嘻哈哈。
“向经理,你半年来生产损耗是73吨废钢,这笔损耗弈会计已经抵消。你的库存钢材量不足200吨,除去产品,还有多余的呀!好了,这个问题不是今天的议题,集团将另行组织审计,然后向董事会作出专门说明。那么方油生经理那呢?”
方油生轻声咳嗽了一下说:“油业我们已经失去了优势。”方经理与向大财不同,一开始就采取否定的态度。他曾是滨峰石油公司的副经理,因为公司一个女职员,与总经理产生了很大的矛盾,愤然辞去副经理职务。方油生利用自己掌握的业务关系,搞起了民营石油公司。那些年,个体经营上的灵活,加上海上原油走私,方油生基本垄断了滨峰的石油市场,在滨峰这块土地上,建起了上百家加油站。没想到好景不长,国家石油公司上市前,投入了大量的资金,仅在滨峰市就新建了300多家加油网点,还收购了个体加油站42家,基本网点布局相当合理。那时方油生正是事业上的高峰,提出的收购条件让国企无法接受。最后仅有他一家公司拒绝招安。几年后,公司已被逼得没了退路。郝江集团毕竟是建筑出生,对土地情有独钟,郝江看中了方油生上百家加油站,在集团上市清资的时候,出资收购了方油生石油公司。作为第二大股东,方油生仍旧当他的总经理。
方油生见大家聚精会神地望着他,接下去道:“从油站布局上,我们已经不能和国企比拼,滨峰石油公司在全市有3、400家加油站,我们仅有100多家。许多站加油的设备不符合质检和计量部门的要求,多次被警告或罚款。从进油渠道上,原先还从海外得到补充,现在警察对走私的打击力度,海上油运已经变得不可能。现在恒滨油业进货渠道有两条,一是国家正规渠道,二是油田直接进货。油田进货有一定的差价。这两年世界石油飞涨,就没那么安逸了。世界石油飞涨的因素不是生产成本的提高,而是战争和美国的掌控。中国石油进口只占需求量的45%,另外55%靠国内生产供给。国内生产成本并没有提高,市场批发价却跟着世界石油猛涨,让油田和国家大发横财。国家石油市场实行‘一放一紧’,油价批发市场化,销售价一刀切,实行一个价。往往是批发进货价高于销售价,加上百分之十五的销售成本,石油行业基本上是亏本经营。”方油生说完看看大家。见大家还在兴头让,接着说道:“国家采取这样的政策,从表面上看是稳定了石油市场,避免社会动荡,但是国家公司已经在批发的环节中赚足了钱,他们把赚足的一部分补贴在零售上,国家公司照旧有利可图。个人股份公司只能吃他们阿出的屎。我想这也许是国家公司的一种竞争策略。石油市场总有一天全部落进国家公司的囊中。”
“方经理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国家目前的政策不利于个私石油行业的发展,也就是说中国的石油行业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市场经济。”
“正是。”
“这就是我要的回答。也是今天讨论的第一个议题。两个公司的亏损,影响了集团公司的业绩,去年股民红利低于上市股票的平均水平。如果隆昌机械和恒滨油业能够像其它几个公司一样,红利至少提升两个百分点,郝江集团的企业形象也会随之得到增强。隆昌与恒滨的现状,已经成为郝江集团的累赘。这里有一个小故事:美国加洲的猎民酷受雪狗,它成了当地居民生活中不可豁缺的朋友。但只要是在行进中受伤,主人会毫不留情将它打死。再大的动力,拖着一条漏水的船体航行,永远也不能提速。不忍痛切除,势必导致集团发展处于长期的低弥状态,那么我们失去的不仅仅市场与金钱,更重要的是家父多年培育起来的社会形象。”郝仁寰停顿了一会,拿眼扫了一下会场接着说。“但是我们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否则会引起股票市场的波动。我们既便是退却,也要摆出进功的架式。因此正如文件提议的那样,对隆昌和恒滨进行新设合并,参与‘滨峰海港’投资,成立与之相适应的公司,争取成为‘滨峰海港’的大股东。为此,各方抓紧签订合并协议,清理资产,编制资产负债表及财产清单,通知债权人,办理新设的公司承继事宜,尽快提供给股东大会通过。这个问题提请大家思考,一会董事会举手表决。”
向大财刚想开口说话,郝仁寰阻止了他。“现在我们进行第三项。”郝仁寰简要地谈了西城开发对郝江集团的重要意义,表示势在必夺的决心。然后接着说道:“‘郝江建筑’至今仍旧是集团的主页,这一点从半年报表中可以体现出来。这半年里‘海城药业’发展很快,仍旧没能取代‘郝江建筑’。现在‘郝江建筑’面临着一块巨大的蛋糕,单靠一个公司吃不下它,但是我们不能忽视整个郝江集团,这要靠集团同仁齐心协力。西城开发和滨峰海港的前期工程,需要20多亿资金,拿下项目后,资金从哪里来。我想除了银行贷款和争取股民的融资,就是发行债券、集团内各公司参与。弈会计,说说您的设想。”郝江指指她面前的麦克风。
弈润推了一下眼镜说:“如果做好宣传,上半年股票业绩表通过政监会审计,下半年股民融资可以达到5个亿。这是第一渠道。其二是发行债券。债券的基本要求是:近三年平均可分配利润足以支付公司债券一年的利息,我们的业绩基本可以达到国家发行债券的要求。按照规定,发行债券累计总额不超过公司净资产额的百分之四十,这样理论上可以向社会发行18个亿,拿下西城开发工程,会引起参与者的兴趣,有助于债券的发行。其三是集团公司内融资。西城开发由‘郝江建筑’控股,各公司出资,全部资本分为等额股份,股东以其所持股份为限对公司承担责任,享受分红。这项融资可达到5个亿。除此之外就是国家商业银行的贷款。西城开发和海港改建,都是国家级重点项目,不但会有强有力的政策面支持,也会成为商业银行眼中的一块肥肉。因此两项工程的资金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弈润说完了,柔柔地看着董事长。
“资金来源,目前只是纸上谈兵,钱到账户,还要在座各位努力。我想从郝江集团成立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条船在商海中航行,时有狂风巨浪,同仁必须齐心协力,一丝懒惰,一缕悖逆,轻者与目标失之交臂,重者船沉人亡。这个道理我不想讲得太多。”
向大财终于坐不住。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挥着大拳头嚷道:“董事长,我向大财加入郝江集团,辛辛苦苦干了10年,没挣多少钱,现在合并,净资产恐怕不到入股时的份量了,我图个什么。没错,你是留洋博士,子承父业,隆昌机械你控着股,但是我在为谁干着,难道这10年的心血我就白花了。现在企业不行了,不行了不能怪我向大财,问题早就提出来了,老爷子没解决,我又不是董事长。这到底是谁的责任。”说完愤然地站着,等着郝仁寰的回答。
向大财发火,是所有董事都想到的。他是隆昌机械的第一任经理,又是企业前生的第二代厂长。这个厂原先叫农渔机械厂,创办于60年代初期,他父亲是机械厂创始人和首任厂长,向大财从小听着轧钢声、闻着机油味长大的。初中刚毕业,父亲就让他到厂里当学徒,从学徒到班长再到车间主任,整整干了12年。那时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农渔机械厂是滨峰出了名的企业,一直享受着国家政策性补贴,许多干部子女都往厂里钻。到了80年代中期,也就是向大财任副厂长时,渔农厂到了巅峰时期,光环纷至沓来。往后,企业一直处于低弥状态,直到国有企业改制。现在技术设备落后于同行,形成企业效益危机。向大财一直希望股东们加大投入,对厂房与设备进行更新,增加人才投入,但不知为什么,郝江董事长对这个企业一直不够热衷,作为总经理只能是干着急。新任董事长一上来不是寻求解决的办法,而是提出合并公司,让他丢掉两代人的艰辛换来的这个摊子,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向经理,你别忘记一个常识,你手上不仅掌握着郝江大部股份,还有在座其他经理的股份;亏掉的钱不全是你向大财的,更多的是郝江和其他董事的。”
“说实话,如果都是我的钱,公司不会办成今天的样子。我虽然是经理,也有一定的权限,我办不了力所不及的事。”向大财强硬地说。
“向经理,公司生产经营管理工作归你管,你必须组织实施董事会决议,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你半年报表很能说明问题。生产成本过高,职工素质偏低,厂品滞后于市场,原材料的浪费太大,这些问题是不是一定要靠更新设备才能解决。关键还是你是不是负起责任,把住市场的脉搏。如果做得不好,董事会即使考虑对你解聘也不算过分。”郝仁寰说话声音并不高,却有一种不可逆转的威性。
向大财把什么都摆在了脸上,他下意识地看了冯百方一眼,见他低眉垂眼,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把脸涨得通红。“隆昌这样拖下去,倒毙是迟早的事,我只是不甘心这种合并方式。”
“向经理有什么样的高见。”
“真的这样,我宁可退出集团。”
“你如果对集团没有信心,迟退不如早退;你还可以转让你的股份,在座的都会乐意接受你的条件。”
“郝董事长还给我开出什么条件?”
“合并后,你的股份转到滨峰海港。按照持股状况,确定你在海港的职务。”郝仁寰干干净净说道。
向大财脸上一抽抽的。从理性的角度他像是无话可说,但是情感上仍旧起伏不定。他扫了大家一眼,想寻求支持者,这时目光和冯百方相撞,他感觉到对方刀一样的光芒在他脸上刮了一下,便不再做声。
三项决议很快获得董事会的通过。董事长强调集团的利益,要求董事对决议进行保密,保证合并平稳过度。
董事们走后。冯百方陪着董事长走进他的办公室。他为董事长冲了一杯咖啡,刚想转身离开,董事长叫住了他。
“那起爆炸查得怎么样了?”郝仁寰部问。
“指使者基本摸清,他的绰号叫老刁,姓梅,名天成,原先在一家人才市场工作,三环线撞车案发生后,老刁外逃出省。据说做了易容手术,我们的人还在寻找。”
“老刁是万财的人?”郝仁寰拿眼望着站在眼前的冯百方。
“是的。”
“什么动机。”
“报复。认为这是抢占市场的机会。”
“明白了。”
“董事长,没事我先走了。”冯百方恭敬问道。
“你对向大财很了解?”
“他是个粗人,从小从工,没多少文化。但令尊还是很器重他。”
郝仁寰皱了一下眉头,不悦道:“器重他什么?”
“向大财敢说敢干,郝老先生很赞赏他的性格。”冯百方不紧不慢说道。
“你也这样认为。”郝仁寰问道。
“是的。”
“公司从来没注意隆昌原财料流失的问题?”
“没有,令尊生前可能知道,曾因为这个问题责问过向经理,结果我并不太清楚。”
“好了,你先出去吧。另外我告诉你,你现在是和郝仁寰说话,没必要把我先父挂在嘴里。”
“是,董事长。”
冯百方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看见向大财嘴里叼着烟,大大咧咧做在自己的椅子上。
“你没走。”冯百方不高兴地问道。
向大财掐了烟,坐直身子问道:“在董事会上,你为什么一个屁也不放。”
“我不是董事。”冯百方冷冷道。
“又没让你举手表决。说话谁拿你怎么了。郝老先生在的时候你从来不介意,对他的儿子却也畏畏缩缩的,你担什么心你。”向大财喉咙老大道。
“没让你作报告,你真是屋顶掉瓦片,碎不碎都响。合并公司对你有什么坏处,那点生意在做下去,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你当弈润的总会计白当的,我早说过她不好惹,你就是不听。你在公司里干了那么多年,想没想过人家斤斤两两把你给秤出来。”
“还真没想到,原料计吨位,产品记件,那婊子养的把产品也折成了重量。”
冯百方看看竖着身子的向大财劝道:“早点回去吧,把那个大窟窿堵上,怎么堵全靠你自己想法子了。其它的事我来想想办法。你还有股份嘛,公司正缺少资金,不会轻意放掉你。”
“冯哥,我听您的。”向大财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脚要走,却被冯百方叫住了。
“听说这个两个月你背着我又偷偷干上了?”冯百方突然问大财。
“没有。”向大财急急声辩。
“我告诉你,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被查出真相,那怕是赚到了钱,你也没命受用!”
向大财打了个激灵说:“冯哥您放心,我不会拿自己这两百斤开玩笑。要不我先走了。”
冯百方不置可否,看着向大财从他身边晃了出去。
来源:
开化新闻网
作者:
孙红旗
编辑:
陈燕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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