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特殊身份》(13——18)
2011年2月4日 17:06
十三
那晚陈坚石怎么也睡不着。码头上的探照灯不时划过天空,光线打在玻璃上像一道道闪电。陈坚石刚住进这套高层公寓时很不习惯,只得装上了厚厚的窗帘。一次码头更换变压系统,恰逢自备发电系统故障,结果一个集装箱的香烟被分解盗窃。这起案件查了3个月,抓获了供电部门安装工人和码头电力资源部经理。案子破了,烟却运到了香港。那以后,夜空里没了灯光,陈坚石反倒睡不安稳。5.7爆炸案项工艺是唯一的线索,他被杀害了,杀害他的凶手一死一伤,伤者还不能说话。陈坚石早作了布置,医院里张网以待,只要有人对伤者下手,网里就多了一条鱼。令人不解的是,郝江集团的人没有任何动静。伤者开口,就牵出幕后策划的人,安静不符合常理。
陈坚石睡不着,干脆起床打开窗门,风灌了进来,有几分凉爽,他打了一个激灵,举手扩展自己的身子。天空昏暗,没有星星和月亮,滨峰像戴了一顶黝黑而又巨大的帽子,令人心情郁闷。好在眼前的城市繁星点点,高楼大厦如同海市蜃景,忽明忽暗;沉睡的夜里,仍旧孕育着百万人口,那里充满着勃勃生机。回想起唐美玲白天的话,陈坚石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能知道那些细节,除非参与了那场谋杀。但4年后的坦白,且不是自投罗网。令陈坚石感到震惊的是,她知道陈坚石和林静媛断绝关系是因为那场爆炸,只是没有提到恐吓信,不然他真要怀疑唐美玲参与了策划。除此之外,唐美玲还有什么信息渠道。陈坚石百思不得其解。
反过一想,唐美玲知道真实情况,但并没伤害林静媛,除了他自己造成的痛苦外,她生活平静,这说明唐美玲下午的话没有恶意。
那么唐美玲是什么人,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意。
陈坚石看看天,好像乌云散去,微光透出端倪。接着是一颗星星,两颗星星,星星像沉睡者睁开眼睛,霎那间布满天空,天空和这个城市连成了一片。陈坚石举腕看时间,凌晨4点,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是。好我马上就来。”
陈坚石穿上衣服,夹着包走进电梯。当他开车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半小时以后。
门口站着两名挎着微冲的特警,见陈坚石走来向他敬礼。病房里屈敏与两名侦察员正在做笔录,看见陈坚石,屈敏起身向他走来。
“怎么样?”
“刚开口。”
“姓名?”
“叫凌晓生,今年26岁。”
“身份?”
“正像你预计的,进城务工人员。”
“背景?”
“没有回答。”
“身份有没有合实?”
“还没有。”
“马上让罗大上网查询。”
“好的。”
屈敏出去打电话,陈坚石穿上白大卦走近凌晓生。凌晓生眼睛转动了一下,望着天花板。
陈坚石拿过民警记的笔录看了一遍说:“你的人不会在乎你的处境,就算在乎也无济于事。你的同伴死了,他们兴高采烈;你不死,他们焦虑不安。如果你和同伴一起死去,他们会在酒桌上为你们庆祝。你活着他们忐忑不安,直到你被拉上刑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你有立功的机会,这个机会对他们来说是最可怕的;对他们可怕的机会也许能救你自己的性命,这是你今生今世唯一能活下去的途径。”
陈坚石停了一会,看看凌晓生的反应,见他嘴唇动了一下。
“和你说话的是我们的领导,半夜里赶来也是为了你,你要如实交待。”审讯的民警说。
陈坚石捅了他一下接着他的话题。“我来主要是为了侦破系列杀人案,抓到幕后的凶手,这是我们的目的。如果你能配合,交待自己的罪行,检举指使人,对你也有好处。从这个意义上讲,也是为了你。你可以先不回答,仔细想想我的话,想通了再告诉我们的民警。”
陈坚石说完让民警停止审讯,离开了病房。
屈敏在隔壁监视室里,正和罗大队长通着电话。
“叫醒了?”
“他就没回去。”
“还在办公室?”
“是的,对另个一名死者进行基因标本对比。”
“好,那么我们等等。”
监视器里的脸一动不动,眼睛始终没有内容,仿佛镜框里的一张平面照片,陈坚石无法从凌晓生脸上看出什么。他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的了,他让凌晓生知道过去的一切已经结束,唯一要做的就是丢掉全部幻想,一切从头开始也许还有生的机会。他知道凌晓生听进去了,任何一个人面对生与死的选择,都不会轻易放弃活着的机会,何况凌晓生才26岁。26岁是走向成熟的年龄,成熟里挟着许多的幻想,当黑暗完全降临前,生的曙光特别能点燃活下去的希望。陈坚石觉得凌晓生从他的话里明白了这一点。那张脸还是一动不动。天已经大亮,阳光打在玻璃上,又投射到室内,监视器失去原本的亮度。屈敏起身拉上了窗帘,转身对陈坚石说:“你休息会。”陈坚石摇摇头。屏幕里的眼睛动了一下,茫然中有了第一次的内容。一名女护士出现在屏幕上,她为凌晓生把脉量体温,陈坚石清楚看到凌晓生嘴皮子动了一下,护士把头转向旁边的民警说了句什么。民警打开了通话器。
屈敏对陈坚石说:“凌晓生有话说。”
陈坚石点点头答:“再等等。”他看到民警对凌晓生说了句什么,那双眼睛里有了一丝期待。
屈敏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是罗大打过来的。屈敏拿起笔边听边记,在纸上写了大半页。
挂了电话,屈敏对陈坚石道:“凌晓生的基本情况查清了。”
陈坚石点点头。“说说。”
“凌晓生,绰号“杀头”,78年11月出生,滨峰市下源县滓湖乡泾水村人。父亲是民办教师,母亲在家务农。93年7月16日,应同学之邀,组织社会闲散人员殴打同班同学,致始被害人脾脏破裂,被当地公安机关“少管”三年。95年9月21日,参与当地团伙飞车抢劫,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出狱后没回原籍报到。2000年1月,在滨峰市北修路一家餐馆斗殴,被拘留14天。在滨峰,凌晓生没有固定职业和住处,但在2000年2月以后,他在本市没有违法犯罪的记录。”
“这反倒不正常。”陈坚石说。“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住处,没有生活来源,也没有再犯罪的记录,只有一个可能,加入了某个组织。凌晓生的行动不再是零打碎敲。”
屈敏点点头。
“在滨峰的涉枪案件中,有没有和凌晓生挂得上钩的?”
“这方面罗大作了调查。近几年来,滨峰5区7县共有涉枪案件46起,其中破获40起,与凌晓生无关;另6起未破案件只有一起可疑。同样的问题正在公安部网络上查询。”屈敏答。
“就是说,凌晓生使用的枪弹,在滨峰可能是第一次出现。”
“可以这么说。”
“这就证明了我们的推测。枪支构造的精制程度,不是一般的手工活,要有相应的设备。这方面要还要进一步调查。” 陈坚石看看电视屏幕里那张脸说道。
“刚才罗大说了,他们对枪支进行了分解,通过机械加工的零件有5个,经过相关技术人员辨认,需要四种专用设备才能完成。他们正往下调查。”
“我们开始吧。”陈坚石对屈敏道。
审讯由屈敏主持。凌晓生的基本情况和罗大调查的相同。谈到他的犯罪经历时,凌晓生意外交待了4年前7.19爆炸案件的内容。
“你参与了那起案子。”屈敏平静地问道。
“开始我并不知道,案件发生后才知道炸药用于爆炸中巴车。”凌晓生面无表情地说道。
“从哪里得到的炸药?”屈敏问。
“偷的。是在滓湖乡一个矿山工地上,只偷了两节。”
“是谁叫你干的?”
“‘大风’,大名张大峰,就是烧死的那个。偷炸药用作爆炸小中巴,也是‘大风’告诉我的。‘大风’说,我们犯的都是死罪,只有跟着‘老刁’干,才能活下去。”
“老刁是谁?”
“不知道。我们很少见到‘老刁’也不知道他的大名。99年底从省二监出来,我就没打算回滓湖。在监狱里认识的几个兄弟让我和他们合伙干小买卖,只能赚点糊口的钱。出来的一个多月里,我在街上游荡。一天因为抢了一个妇女的钱,被人追着打,是‘大风’帮了我。我和‘大风’成了朋友。后来‘大风’告诉我,他缺一个帮手,要我做他的搭档。那以后,我就有了固定的收入。”
“你和‘大风’都归‘老刁’管?”屈敏问。
“开始我归‘大风’管,那起爆炸案以后,我们两都归了‘老刁’。”
“‘老刁’给谁干?”
“不知道。我们也不问。我们每月拿钱,干些零碎的活,一般通过电话接受任务。但有一次‘大风’告诉过我,‘老刁’的背景很硬,说是滨峰市的万总。”
“姓万的老总?”屈敏皱着眉头问。“叫万什么?”
“不知道。我们从来没见到过万总。”
“说说榕树公园的案子。”
“我想喝水。”凌晓生眨眨眼睛对屈敏道。
屈敏让身边的警察倒了一杯水,插上一支吸管,递到凌晓生的嘴边。
“事情很简单。”凌晓生喝完水,说话声音大了许多。“就在头一天,‘老刁’给我们来电话,告诉我和‘大风’做一档宰。到了约定的地点我们见到了‘老刁’。他给了我们照片,告诉我约定的时间、和地点。第二天在榕树公园看到了那小子,我想他肯定是‘老刁’约过来的。我们当时并不想杀第二个人,他冲进林子来拉我们,‘大风’骗他那小子喝醉了,等他走近,我们不得已才下的手,这也是我们做事的规矩。”凌晓生叙述过程很轻松,一深一浅像是在谈论起伏的股票。
“你们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屈敏问。
“知道,被人养着的杀手。但是我们不关心被杀的是谁,只知道对方是一个目标,什么目标对我们来说都一样。‘大风’会开大货车,我却不会,那天的车是他开的。目标行走的线路有人通过电话告诉我们,到了三环就发生了那事。我们是想烧掉车子,‘大风’拎着一桶汽油,和我下到路基下,枪是我打的,没打着对方反倒先挨了一枪。倒地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大峰是哪里人?”
“他告诉过我是下源县人,哪个乡的我不知道。”
“除了你和张大峰,还有谁归‘老刁’管。”屈敏进一步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我在村里的绰号是‘傻头’,‘杀头’是‘大风’叫出来的。他说那个绰号太难听,‘杀头’不但酷而且狠,其实我的确是简单的人,自身以外的事都不管。”
“你没想过你的妈和你的妹妹。”
“知道自己干的事以后,什么都不会想了。”
“凌晓生,你和‘老刁’见过多少次面?”
“很少,几年里也就是几次。”
“这么说,你能认出他来。”
“是的。”
“那好。”屈敏说着拿出一叠画像,一张张别在床单上,然后让两名警察拉直举到凌晓生床前。“你指出里面有没有‘老刁’,如果有,是哪一个。”屈敏说着垫高凌晓生的枕头。
凌晓生扫了一眼,看到画像下面的编码,说出了一个数子。“6”。
“你看清了没有?”
“是的,他的嘴唇看到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很好。”屈敏让他们收起画像。记录的警察很快记下凌晓生的证词。“我还有一个问题,说说你的枪。”
“枪,枪是‘大风’事前给我的。我当时一看是把真枪,就问‘大风’枪是哪来的。他说不知道。平常和‘大风’闲聊时他流露过,‘老刁’有‘六四’式真枪,说是从西海市那边买的。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大风’有枪。”
“‘大风’为什么把枪交给你,是因为你会使枪。”屈敏问。
“不是,我枪都没放过。‘大风’对我说,咱这一行是脑袋别在腰上的活,多一份技能,少一分风险。让我多学学。”凌晓生吃力抬抬眼皮子说:“警官,我感到很累,想睡觉。”
“那好,这次就谈到这里。我要告诉你的是,既然你交待了,就要真实彻底。现在你好好休息,完了仔细想想,下次我们再谈。”
凌晓生没说什么,就闭上了眼睛。
屈敏走进监控室,看到陈坚石坐地那里吸着烟,便打开了窗门。
“他的交待可靠吗。”陈坚石让屈敏坐下,然后问道。
“从案件的细节来看,不会有假。但是说‘老刁’是万财集团的人不可信。4年前7.19爆炸案,袭击对象是林静媛,那时你们所威胁的是郝江集团的人,与万财集团没一点关系。万金不可能会对林静媛下手。”屈敏肯定说道。
“‘鬼头’和‘四扒’提到的指使者,和项工艺日记里记录的幕后人特征相同,凌晓生证辞作了肯定。‘老刁’应当是这些案件的策划人,这一点应当可靠。”
“是的,4年里的两起爆炸案,榕树公园的谋杀,三环线上的撞车,都出自‘老刁’导演。但是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万能财的人。”屈敏说。
“我也么认为。万财集团起点不同,万金是靠省交通厅雄厚的经济实力和纵横交错的人际关系,在省建筑行业里占居一席之地。我们挂了号的案件中,万能财集团真正涉嫌杀人的只有一起,而且带有偶然性。这一点和郝江集团恰恰相反。凌晓生把‘老刁’说成是万财的人不可信。”
“我想呀,这可能是郝江老谋深算之处。”屈敏说。“在我们知道的几起案件中,所有参与作案的人,没人知道他们的雇佣者,他们几乎都是求业者或是游手好闲人员,他们都从卡上获得收入,行动时不知道自己行为目的。这些相同之处最大的好处就是有利于自身隐藏。幕后人根据被操纵者自身的特点,决定使用到什么程度。而且这样的对象在滨峰市每天都可以找到上百上千人。”屈敏望着屏幕道。
“这个问题下次审讯一定要弄清楚。另外,一个朋友曾告诉我,要我注意那支手枪,这是话里有话呀。”陈坚石说。
“你指的是枪的来路。”
陈坚石点点头。“滨峰曾发生过枪案,你还记得那个周海地吗。我们要重新审查历年的涉枪案子。”陈坚石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凌晓生的口供只限于我们四人,往后的审讯也由你们主持。这里你先安排一下,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你的脸色很不好。”
屈敏笑了笑说:“反正没人看,还要涂脂抹粉吗。”
陈坚石愣了一下没说话。
回到办公室,陈坚石觉得很疲倦。他冲了一杯开化龙顶茶,这茶还是唐美玲在皇后宫送给他的。陈坚石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眼前晃动着唐美玲的脸孔。唐美玲是美到极致的女人,这不仅仅是她的皮肤、相貌与身材,重要是她的举止与神态。她没有一点妖冶与轻浮,相反的却有庄重与矜持。任何一个男人第一次看到她,都不会把她与不良女子联系起来。而当知道她的身份时,都会扼腕叹息。她大约是天生毁坏和谐的女人,这种毁坏往往让人们失去对真善美的基本信任。唐美玲是把男人看透的人,她说只要是真正的男人,没有她不能醉倒的;她也是把女人看透的人,她说所有的女人没有饭吃没有衣穿,首先想到就出卖自己。为了生存出卖肉体的女人并不可耻,出卖是为了获取生存的权力;为了当官出卖肉体才叫下贱,出卖是图得空洞的虚荣。把女人看透的唐美玲妙语如珠,是因为她有深刻的体会。但是让陈坚石不明白的是,她从哪里获得这么多情报。陈坚石曾听说过,万财集团的河塘已无法养下她这条大鱼,但是万金经理宁可付出高薪也要留下唐美玲。万金生意上的刻毒在滨峰是出了名的,化重金养着唐美玲,总有他的道理。
唐美玲曾向他表示,她现在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她只是为自己活着。一个为自己而活着的人,能知道那么多在外人看来是极其隐密的事,令人费解。
唐美玲想做什么!
这天下午,陈坚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屈敏,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来源:
开化新闻网
作者:
孙红旗
编辑:
陈燕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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