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特殊身份》(1——6)
2011年2月2日 12:32
三
5·7爆炸案的材料就堆放在陈坚石面前,旁边至少还有十张七英寸的照片,每一张照片后面都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排列第一张的是郝江集团总裁郝江,第二张是总裁助理冯百方,第三张的是滨峰汽车经理严成功,第四张是隆昌机械经理向大财,第五张是恒滨油业经理方油生,第六张是海城药业经理冉冰-----
对郝江集团打的第一张牌,陈坚石是从一封举报信了解到的。
作为个私企业,郝江建筑公司在滨峰起步最早,当资本积累到相当程度后,遇上国企改革。最早的试点是滨峰运输。滨峰运输包括一个长途汽车站和一个公共汽车总站,一条海上运输线。几十年来都由国家经营。车船陈旧,事故隐患多,内部管理混乱,服务质量低劣,导致企业连年亏损。当滨峰运输列入改制的消息公布以后,冯百方向郝江提出一个建议:控股滨峰运输。滨峰运输在国营期间,挥霍无度,单靠公司领导本身财力,不可能买下公司所有权,而那些并不优良的资产,不会获得银行太多的贷款。这对郝江建筑不说是个极好的注入机会。作为郝江,看重的是滨峰运输的地皮,建筑商对地皮有着天然的亲情,郝江早就把算盘打到了最后,那怕是往后运输经营不佳,通过转换完全可以从地皮上取得高额回报。郝江找到了当的交通局长。交通局的办公大楼就是郝江公司营建的,他们交情颇深。他说:“我做了初步评估,滨峰运输的资产大约在12300万元,这不包括员工身份置换的1000万元。想取得滨运的所有权,必须具备13300万元的基本金。我给他们算了一笔账:银行贷款500万元,公司层自筹不会超过600万元,国有参股300万元。再加上300万元的债务,短缺资金11600万元。这就意味着靠现有的实力,滨运原有人马不能买下滨峰汽车和下属的航运公司资产。这可是滨峰市第一家改革试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交通局长心领神会问:“郝总有什么想法。”
郝江笑而不答,却意味深长。半晌才说:“我们是老合作了,不成熟的想法请局长不要见怪。”
局长做了个任其直言的手式。郝江道:“严成功经营多年,滨峰运输亏损不在于他的低能,而在于大锅饭的体制。滨峰运输改制后实行股份制,严成功是总经理唯一人选。这不仅能稳定人心,经营过程不会脱节,对企业发展大有好处。对此主管部门应当有行政性的规定。”郝江接着说:“公司改制后,组建董事会,郝江建筑将根据最后的资产评估,注入资金所占比率不低于51%,总经理股份不低于18%,国有股份不低于11%,其它董事会成员按职分配。”
交通局长听完笑笑说:“郝总都计划好了嘛?”
郝江会意道:“我想这也是局长求之不得的。”
局长哈哈大笑为郝江续了茶水。郝江望着局长轻声说:“51%的股份提出10%,也就是总资产的5%受局长支配。照股份年终可以提取红利,如果愿意,一年后股份既可以转让,也可支取现金。局长听了脸上没一点表情。郝江能看出,他在计算5%是多少本金和红利。郝江离开了局长办公室。一切都非常顺利。在评估阶段,郝江和严成功还是足足地捞了一把。最后评估资产仅9000万元,严成功通过转移资产,虚设借贷,买通评估人员,压低固定资产估价等,在国家这只大肥猪身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半年后,陈坚石接到详细的举报信,陈坚石刚着手调查,就被原局长勒令停止。
以后几家的改制基本如此,凡是与之抗衡的总是发生意外。在滨峰市前两批国企改革以后,郝江建筑迅速发展成郝江集团,并以惊人的速度成为滨峰市第一家上市公司。
陈坚石想得出神,屈敏走了进来说:“陈支,领导都到了。”
陈坚石点点头,带上笔记本离开办公室。
小型会议室在五楼,椭圆型桌边坐着省厅刑侦总队长廖宇生,公安局长向中挺,还有一名是公安部刑事侦局有王斌处长。王斌处长比陈坚石大几岁,他们曾在4年前的爆炸案中见过面。
向局长环顾四周说:“开始吧。”王斌处长与廖生点点头。局长说:“同志们,昨天市区发生了一起爆炸案,车上三人当场死亡,其中一名是儿童。在座的有不少到过现场,详情我就不多讲了。支队立案后进行了初步的调查,许多技术问题正在鉴别。下面请陈坚石支队长介绍案件的大致情况。”局长说完把目光落在陈坚石脸上。
会场很安静,能听见滋滋的吸烟声。“这是一起有明显伪装的爆炸,目标精确。被害人有郝江集团的保卫部经理余振中,司机郝军和郝江总裁的孙子郝明明。案犯使用的是民用硝铵炸药,有定时装置。从现场看,炸药安放在油箱下端,剂量虽小,但足以引爆油箱。我们说他有伪装,是因为滨峰市发生过雷电引发的汽车爆炸,这样的时间、地点与气候,罪犯是有选择的;我们说他目标明确,想置于死地的就是车上的人。但是目前还不明白凶手动机。”
“杀一个孩子?”刑侦局王斌处长问。
“是的,郝明明只有9岁,生在中国,长在美国,这次随父亲回国,到家才5天。”
你们都做了哪些工作?”总队长廖宇生问
“案发后,按照爆炸案件的现场操作规程,开展了一系列搜寻和调查工作。该做的我们都做了。”陈坚石答。他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解释工作步骤,不论是部里还是省厅领导,都会明白“该做”的全部含意。
“到现在为止,经过26个钟头的调查,市局对作案动机、犯罪嫌疑人刻划、作案工具来源、现场物证和侦察思路都做出了什么样的判断与思考?”侦查局王斌处长望着向中挺局长问道。
“我们倾向于报复杀人,目的是城西开发的承建权。”
“这样的判断有什么理由?”王斌处长继续问道。
“城西开发承建权没有尘埃落定,商家竞争激烈。到目前为止,来自全国各地的12家投资商角逐这个项目,矛盾的冲突也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作为滨峰市乃至全国建筑王牌的郝江集团,占着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也是最有希望中标的公司,这可能引发其它投资公司的仇恨。我想这是基本的动机。”向局长说完把目光落在陈坚石脸上。
陈坚石接着说。“我们把目光往前拉10年,在无数次的竞标过程中,都伴随着犯罪。到目前为止,发生过7起命案,有4人被杀害。令人发指的是4年前的7.19‘雷电’引发的爆炸案,3人死于非命,12人受伤,5人终身残废。其中有一名是支队的侦察员。当然,7·19案被认定为雷电引发的意外灾害,直到今天再次发案,7·19就不得不引起我们再次思考。我想,这之间完全可以找到必然的联系。在过去所有谋杀案件中,我们侦破了5起,抓获罪犯11名。令我们费解的是,所有的人被害,都会给郝江集团带来无限的好处或是为郝江解除了经济上的困扰。但从查获的案件来看,凶手和郝江建筑没一点关系,每一次犯罪,案犯都有合理的杀人动机,合理的动机最后都得到了法庭的认可。”
陈坚旧话重提,大家都不说话了。还是廖总队长打破了沉默。“死者之一余振中你们抓过,当时不是判了五年吗。”
“是的。那起案件在支队介入后,调查变得很顺利。同时保卫部长余振中作为幕后人很快浮出水面,案件宣告终结。”
“余振中怎么会在爆炸现场。”廖宇生问道。
“余振中去年12月假释,回家过的年。回来后继任保卫部经理。”
“出来后,你们曾继续追踪过三年前的案子?”王斌处长突然皱着眉头问陈坚石。
陈坚石没正面回答。“法院仅对查证的罪行进行了宣判。”
“这有可能成为余振中被害的原因吗?因为三年前被他们伤害致死的对象,在滨峰同样很有实力。”王斌处长道。
陈坚石对这个结论没作任何表态。
“陈支队长,下一步你们打算从哪里着手。”刑侦局王处长问。
“就案查案。”陈坚石干脆回答。
几位领导交换了一下眼色,向局长说:“这个意见我赞同,这样可以排除更多的干扰,破案才有说服力嘛。”
向局长就围绕着“就案破案”作了布置,公安部王斌处长和省厅廖宇生总队长分别提了要求。会议一直开到凌晨才结束。
从办公室出来,陈坚石没有开车,市局离他的住处仅有三站路程。他想冷静地思考。
夏天的夜晚,风却依旧醒着,像一群顽皮的孩儿,无拘无束地漫游,把整个城市通体沐浴了一遍。走在街上,显得十分凉爽。陈坚石特别喜欢这样的夏夜,风里夹杂着海水的腥味,给人以原本的感觉。他记得大学里组织同学到省辖的西面大山里演习,看到那里的石头大而坚实,千万年虎锯龙盘,被水冲刷得十分光滑。陈坚石看到石头上刻着“原石”二字,大惑不解,当地的一名同学说:这块石头诞生超出了人类历史两百万年,自从它落在这里,就没有再移动过。你们注意到没有,越往山外走,沟里的石头就越小。为什么,他们过于向往大江大海的喧嚣,随波逐流,到达大海时,发现自己都成了沙子。山里的预备警官说得很有哲理,也许这个典故和自己的名字有着“血缘”关系,陈坚石一下子和阮虎成了最好的朋友,他们在“原石”前照了一张相。阮虎的死亡,陈坚石说不出的痛心与自责。事后分析,问题也出在此前的分析会上。那是发生7.19案件的头8天,原先市药业公司老总方进成乘车去往竞标的途中,与一辆运送土方的大货车相撞,司机和方进成当场死亡,肇事车逃逸。案发后,陈坚石与阮虎对方进成的死因做过分析。认为这是一起谋杀案件。医药公司拍卖,关键是经营权,只有抢占市场,就有开发的潜力。方进成是经理的候选人,但无法拿出更多的资金。于是他一面抵制拍卖,一面到处写信告状,可能是案发的诱因。案发4个小时,在郊外的路边找到翻至沟下的肇事车辆。肇事车是案发前2小时在工地上被偷的。车上没有找到指纹,却发现了原司机以外的发丝。做了DNA标本,对发丝进行微量物质化验,发现含硫量超出正常人的10倍。根据这条线索,陈坚石和阮虎把目标锁定了在“恒原金店”里打工青年。令陈坚石没想不到的是,阮虎在乡下调查返回途中,小型客车爆炸。陈坚石相信,阮虎的死是他犯的一个错误。方进成被害后,郝江垄断滨峰的医药,并且开发了药品生产。
分析会上,陈坚石是有所保留的,经验告诉他,在任何时候都不应当和盘托出。那样做了,往往就是祸害。这是个有着近百万人口的城市,每一个个体都需要依赖着其它群体存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体现出无比的复杂性,在利益前可以从任何一个人身上得到体现。眼前爆炸案的侦破,陈坚石有自己的打算,常规的收集证据非常重要,但是把案件放到一个大的背景里去搞,往往会引起上层社会的为安,这样不仅不利于案件侦破,反而增加了来自社会各层面的压力。“就案查案”很容易得到多方认可。
与以前案件不同的是,此次被害的是郝江集团的人,有谁胆敢对郝江下手。城西整体开发需要投入上百亿资金,这是本届政府五年规划里的一个巨大工程,也是国家级的开发项目。开发由政府规划,企业投资,市场营销,完全按照商业运作进行的。政府只收税,不化一分钱。这么大的工程,发包方的倾向性意见存在于省、市高层领导间的明争暗斗中,商界鹬蚌相争也就不足为奇了。在滨峰市,能和郝江抗衡的只有万财公司。万财像是两栖动物,一脚踏着政府,一脚在市场上行走。这个公司既搞建筑工程,也搞道路工程,同样都是国家一级企业。和郝江不同的是,万财本是官办企业,有强劲的资本;郝江却是市场里拼杀出来的蛟龙。两家的较量哪怕是兵刃相见,也属合情合理。但是现场勘查回来的后,两点疑问一直萦绕在陈坚石的脑际里,让他对原先的判断产生了动摇。一是凶手非常了解对手的活动情况,并且有机会在他们上车前装好定时炸弹;二是杀害的对象与竞争城西开发没有直接利害关系。也就说:杀害郝江的孙子并不能影响他对城西开发的竞争。这与杀人者动机相悖。这两点是陈坚石无法想通的。
郝仁寰回来不到10天。总裁让在美国UPF公司担任总经理助理的儿子回来,无非想增加自己的竞争实力,抓住商机。如果对郝江和郝仁寰下手,一切说得过去,但是一个能预先了解到出车时间并从容装上定时爆炸装置的人,却不知道郝江住院,或郝仁寰不在车上,似乎不合情理。从了解情况来看,郝江住院后,郝仁寰下午让余振中领着9岁的儿子到医院看望父亲。从下午1点到5点,凶手将炸弹安装到了车上,爆炸目标的精确程度,推断出凶手要炸的就是车上的余振中或是郝仁寰9岁的儿子明明。但是,这样的推断成立,会让案件的侦破陷入泥淖。
陈坚石想着,竟漫无目的地走起来。直到一辆宝马车轻巧地滑到他身边,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林荫大道。他如梦方醒,警觉地将手伸进腰里,却听到驾驶室里传出“咯咯“的笑声。
“陈支队长,你不会草木皆兵吧。”说着又是一阵浪笑。
借着街灯,陈坚石看到了一张漂亮的脸。“唐美玲。”
“没想到,陈支队长还能认出我。你这是往哪走呀,快上车吧。”
“不用了,谢谢。”
“你是想回家吧,可不知不觉走到了林荫大道。你满脑子都是昨天爆炸案,是下意识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吧。不过你别担心,你要找的也许正是我这个普通公民知道的,你不会拒绝轻而易举获得的情报吧。”唐美玲开着车在陈坚石身边跟着。
坚石站住了。望了一眼唐美玲,拉开车门。
唐美玲笑笑,轻轻点了一下油门,车子飞了出去。
“到皇后宫喝杯茶。”唐美玲不容陈坚石回答,车子已经上了解放街。
对于唐美玲,陈坚石太熟悉了。
唐美玲来自农村,从小聪明伶俐,学习成绩很好。家里虽然贫穷,父母看她学习用功还是让她读完中学。那时唐美玲就像她的姓名,出脱得像一枝美丽的荷花,白净的皮肤透着粉红色;她身材纤细均匀,曲线柔韧动人,她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校花。因此格外引人关注。她最敬重的是语文老师,语文老师能把《悲惨世界》讲得深文周纳。但正是这名语文老师,在她上高三的时候强暴了她。被判刑的老师在审判时面无悔色地说:“唐美玲是天生尤物,值得付出。”这样一来,唐美玲的美貌成了罪过。那件事以后,唐美玲离开了她的家乡。陈坚石见到唐美玲是在一次扫黄行动中,作为这次行动的成果,唐美玲交待了不少领导参与了狎妓。令人惊奇的是,唐美玲把交往的时间、地点和交易金额都记在了本子上。陈坚石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她笑而不答。案件没处理,电话却来了,唐美玲望着陈坚石笑。这一笑,让陈坚石明白本子的用意了。陈坚石收了她的本子,行前与她作了一番长谈。陈坚石的本意是想通过交谈激发她的自尊,希望她寻找一个正当的职业。没想到她的一席话让陈坚石哑口无言:“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社会,并没有为类似我这样的女孩子创造一个发展的良好条件,环境太适合女孩走这条路了。你都看到了,从当官的到百姓,我们永远是市场的宠儿。自尊,会在每次付钱中一点点丧失掉。成为这样的女人,已经不是你们想象的被迫了,这是职业。我喜欢这个职业,一个女人和千百个男人睡觉,跟一个女人千百次和一个男人睡觉有什么不同。丢开自尊和所谓的道德,没有比这个职业赚更多的钱了。现在还有比自尊与道德更便宜的吗。你说靠自己的力量赚钱养活自己,我有过。刚出来就是打工,每天干12小时,每月600块工钱,还要到年底才能拿全。你不愿做还不行,因为你交了保证金还押了身份证。如果有姿色,自然要忍气吞声被上司占有。打工的不是人,只是被老板圈养的猪,高兴了,倒下几勺泔水。那种生活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在陈坚石的惊愕中,唐美玲扭着腰肢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门。
唐美玲捅了他一下问:“想什么呢?”
“哦,没想什么。”陈坚石吱吱唔唔应付道。
“是想着我的坏吧。”
陈坚石往后仰了仰身子没回答。唐美玲应当快30了,仍旧保持着少女般的身材。今天她穿了件紧身T恤,烘托出云雕石刻般圆浑的乳房。
“我从来不会在你面前轻薄。”唐美玲说这话并没有看陈坚石,手里转动着方向盘。
陈坚石有些困惑,觉得上车是个错误,好在车子到了皇后宫。皇后宫是综合性娱乐场所,投资商就是唐美玲所在的公司。这里的茶相当出名,据说,世界上任何一种名茶,只要说得出产地和名称的这里都有。因此,皇后宫的茶座是要预订的。
唐美玲很熟,不管是否预订,都有一间包厢为她空着。
跟着唐美玲,仿佛走进了一个绿色世界,包厢四周的墙变成了一幅整体的山水画,突兀的岩石,参天古树,殷红的山花与幽静的深潭浑然一体,纤细的泉水啼啭有声,“叮叮咚咚”在密林中游动,送出大自然阵阵的馨香。屋的顶端犹如山巅上的蓝天,致远而又飘逸,令视觉空间无限扩张。
“不俗的设计。”陈坚石道。
“这是我的创意。它很像我的家乡。” 唐美玲深情说。
“我到过你的家乡,没看到这样的景致呀。”
“那是因为你无心。你们满脑子都是狩猎,那怕走进天堂,也不会为美景所动。”唐美玲没等陈坚石回答,对身边的服务生吩咐道“还是龙顶茶。”转过脸正面对着陈坚石问:“你喝过龙顶吗?”
陈坚石说:“没有”。
“这茶产于钱江源头开化。那里很美,山青水秀,空气宜人。晴天里遍地是雾,雨天满山是云。这龙顶呀原先是贡品,皇帝特别珍爱。坐在这里,只能喝龙顶茶,茶的颜色与馨香伴着潺潺的流水,你会忘记一切人间琐事。”
“是嘛,我还没机会享用。”
唐美玲嫣然一笑,服务生已将两只几净的玻璃杯放到了桌上。只见杯里茶叶银绿翠隐、坚直挺秀,置入汤水后,载沉载浮,片刻但见一片“海底森林”。唐美玲举杯一闻,便醉了一般。陈坚石不懂茶道,但闻得包箱内质香高雅,吮了一口,觉得鲜醇甘爽。
“怎么样,唐美玲问。”
“很好。”
“可惜不是当地的水泡制的。”
“那只能说遗憾了。”
“你还记着我们第一次见面?”唐美玲望着陈坚石问。
“是的。”
“那时我很蠢。”
“只是角色不同。”
“是社会把我们推向另一边的。”
“环境没有改变,你却改变了很多。”
“我只是变得更坏了。”
陈坚石盯着唐美玲皱着眉头。
“你从来不笑吗?从认识你开始,就没见你笑过。”
“你要告诉我什么。”
“如果老是工作,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对了,你的女朋友呢?”
陈坚石摇摇头。“我没有女朋友。”
“我见过她的,她长得很漂亮,性格文静,言谈高雅,她叫林静媛。”
“那是4年前的事了,她可能不在这个城市,也许早有了家室。”
“不,她还在这个城市,还是美术学院的讲师,一切和以前一样。”
“你怎么知道?”陈坚石严肃问道。
“这个城市里我什么都知道。”唐美玲抬头看着陈坚石,脸上显出多年前那种玩世不恭的笑。
“对不起,如果没事我先走了。”陈坚石说着起身要走。
“报纸上说,林荫大道是一起雷电引发灾难;而后又说,是人为的爆炸,你相信哪一种?”唐美玲突然问道。
陈坚石站住了,转身看着唐美玲。见她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不慌不忙点上,吸了一口,仰脸看着陈坚石。
“你是想告诉我什么,还是想知道什么?”陈坚石问。
“什么也不是。我只是好奇,好奇是女人的专利,尤其像我这样的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
“我现在不卖身。”
陈坚石看着她没往下问。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她什么也不会说。“对不起,我没这个意思。你对报纸上说的感兴趣。”陈坚石坐下说。
唐美玲没直接回答。“我说过,这个城市,你是我唯一没敢轻薄的人。这个想法有点可笑,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现在,缔结人的纽带只有金钱,这是有形的,非常结实。每一件事都在利益驱动下进行。国家讲GDP,提拔使用干部讲GDP,企业不用说了,老百姓追逐金钱和享乐,上下都在争利。相比之下,其它的东西在利益这个大盘子里显得微不足道了。这是现实,谁也无法改变它。因此,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陈坚石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明白了。”说完转身走出包箱。
晚风掠过,有丝丝的凉意,陈坚石耸耸身子环顾四周,把手插进口袋里。唐美玲无疑是充当说客。她代表着她的那些人。唐美玲是万财工程建筑公司的人,公司原属省交通厅,主要承担高速公路建设。总经理由厅党组成员万金兼任。那时,唐美玲是总公司公关部主任,90年代中期整顿政府办企业,万财建筑工程公司从厅里分离出来,公司进行重组和资产转换,万金自愿担任总经理。根据厅长的意见,提拔唐美玲当总经理助理,兼任总会计。
唐美玲出道时在滨峰市的北峡县城,那年,交通厅规划处万金下派到北峡县当工业副县长,他们在那时候认识的。听唐美玲说起过,她与万金认识后,曾进入政府部门干过,由于受不了约束,离开了貌似森严的大院。两年后,万金回调当处长,把唐美玲带到了省城万财建筑工程公司。
唐美玲的出现,代表万财的利益。她明确地告诉了陈坚石,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的,这显然是指爆炸。如果把唐美玲当成万财的说客,表明爆炸与万财有关。这样的推断像是合理的,但合理的推断又是唐美玲想告诫他的。陈坚石有些不解。
唐美玲还透露给陈坚石另一个信息,就是关于他以前的女朋友林静媛。唐美玲为什么要提到他的女朋友,他和林静媛分手4年,不知道她工作、住处、联系方式。一切都与她没无关,他们就像两个陌路生人。总之,4年来他极力排斥有关她的一切,他用那只强有力的手,捂着流血的创口,只有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默默地舔干凝固的血迹。
这个时候,唐美玲为什么会提起她。
这是个奇怪的女人,一个充满矛盾却又令人难以琢磨的女人。
来源:
开化新闻网
作者:
孙红旗
编辑:
张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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