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2日 12:32

二 

　　滨海国际贸易大楼坐落在解放路北端东侧。在创业的30年里，郝江集团已发展成全省屈指可数的国际性商业贸易企业。近十年里，原先的郝江建筑先后兼并了“滨海汽车”、“隆昌机械”、“恒滨油业”、和“海城药业”等7家公司，组成名副其实的“郝江国际贸易集团”上市公司，由郝江先生任董事局总裁。“郝江国际贸易集团”担负着滨海市70%的出口贸易，在流通行业里，成为滨海市的纳税大户。郝江直属的建筑公司是国家一级企业，滨海建筑行业里的龙头老大，哪怕在全省，也没几家建筑公司能和他们叫板。
　　郝江建筑的起家，少不得一个人，那就是冯百方。冯百方比郝江小16多岁。30年前，郝江在天水村还是个泥水匠，冯百方是他的放线工。冯百方初中毕业，从小队的计分员一直当到村里的会计，对建筑是无师自通。那时，除了国有建筑公司，没有私人的建筑队伍。农村建楼架桥，一般都由村里的泥水匠点清工。这些泥水匠既没资质，也没有专门的技术人员，一切都靠师傅口传心授。郝江当时没有专门的建筑队伍，有活干，泥水师傅招呼一声，几个瓦工、小工凑在一块，既不用设计，也不用绘图，放线工根据地皮大小，照东家的意思，洒下石灰线，小工便开挖了。因此，放线工在泥水圈里算是最有技术性的了。没活的时候，各自回到自己的生产队里出工。
　　郝江就是村里招呼人们上活的泥水师傅。
　　成立乡政府，需要把土改时就搬进去的人民公社旧址推倒重建。这给了郝江师傅一个机会。但是，尽管郝江的手艺闻名遐迩，真正建造混泥土结构的三层楼房还是第一次。那时，乡政府办公楼的工程造价不到10万，在当地算是一个大项目。考虑到质量，县里希望由县属的国有建筑公司来承建，并且做好了预算。消息到了乡里，时任乡长的冯长浩通知了侄儿冯百方，冯百方又报告给了郝江，当天晚上郝江拎了两瓶酒，两条香烟和一千块钱的红包见了乡长冯长浩，冯长浩便拿出了县建筑公司做的预算。照着预算，冯百方复制了一个，造价比建筑公司低10%，工程硬是被郝江他们拿下了。这在全县算是首例。县里建筑公司被农民抢了饭碗，恼羞成怒，公司副经理到乡政府大闹一场，说到时必须由有资质的技术员来验收，而技术员只有县建筑公司有。乡长把情况告诉郝江，郝江冷笑一声。没想到那位副经理在回去的路上自行车突然爆胎，裁在4米深的沟里，落得个半身不遂。8个月后，工程如时完工，建筑公司经理亲自带着技术人员到现场验收.郝江说别别，你们先看看这个。说着在外墙角的地下搁置一枚铜钱，同一垂直线的三楼吊一根铁钉，冯百方登到三楼，风止气定后突然剪断线儿，那根铁钉不偏不倚地扎在铜钱孔里。在场的人惊呆了。经理硬是不信，和技术人员折腾了一个上午，最后没说一句话走了。这事弄得郝江名声大噪，冯长浩的心也落了地。郝江算得上大器的主儿，把所得利润全部给了冯长浩。那时候起，乡长就认准了郝江这个铁哥们了。
　　没出一个月，长滨县建筑公司经理亲自通知郝江和冯百方，到建筑公司上班。郝江担任建筑一队队长，冯百方任公司技术员.郝江和冯百方从一个农民变成了端上铁饭碗的建筑工人。几年后，县建筑公司分一建二建，郝江成了二建的领头羊。 这时，冯百方是总公司的技术总监。80年代中期，郝江的工程质量不仅在长滨县，在滨峰市也屈指可数。郝江率先向建设局提出承包二建公司，并把冯百方从总公司要了去。两年时间，郝江的二建不但收入远远超出一建，郝江自己还用公司提成添置了许多设备，购入“八一”高吊，拥有了自己的资产。那年，县委书记冯长浩担任了滨峰市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市政府东迁，建筑行业面临着巨大的商机。冯百方建议郝江离开二建，把公司迁到滨峰市，成立自己的郝江建筑公司。郝江被这个建议激动得坐卧不宁，说自己在世上混了十多年，只是有冲动，就没想过迈进这个门坎。
　　冯百方说：“这是你最大的机遇。”
　　郝江说：“现在最难的是要技术骨干扔掉铁饭碗。”
　　冯百方说：天下不少千里马，只怕少伯乐。
　　郝江在冯百方肩上狠狠捏了一把，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公司中层会议上郝江说：“我要自己干，不想端铁饭碗的跟着我。”说着把手中的杯子砸碎在会议桌上。大家都傻了，竟没一个人回答。
　　冯百方见状缓缓道：“一建状况你们看到了，干不干一个样，都可以拿到钱，谁还会去卖力。锅里总有舀干的时候，大锅饭不会长久，最后还是要靠市场。这个碗晚砸不如早砸。在座的多数是邻里乡党，郝总的成功你们都看到了，跟着他干踏实。不过大家想好了再决定，一个饭碗是铁的，一个饭碗是玉的，铁的砸不烂，玉的容易碎，郝总不会强求。你们拈量着吧。”
　　会上中层有21人，公司书记激烈反对，带走了10个人，其余的全跟随了郝江。
　　那天晚上，郝江专门宴请了冯百方。酒过三巡，郝江拿通红的双眼盯着冯百方道：“你要什么，公司还是公司的一半。”冯百方笑笑不答。郝江见他不动声色，又喝下去几杯酒道：“你一点不要反倒让我心里没底。你要公司多少股份。”冯百方摇摇头。郝江举到嘴边的杯子停住了，疑惑地望着冯百方说：“你姨父是副市长，市政府东移，会有许许多的项目，为什么不拉出去自己干。”
　　片刻冯百方开口道：“郝总，我们一个队，你知道，我父亲有痨病，没生产能力，可还是要拼着命干活，他是累死在地里的。父亲死后没有棺材钱，母亲逼着我挨家跪门坎，我死活不肯，眼看父亲尸体都臭了，我还是屈服了。那天你做工回来，把我从人家门坎上拉了下来。后来，我们发现八仙桌上有100块钱。100块那，是我父亲大半年的工分钱。就是靠这100块，父亲才入了土。那年我14岁，我的成绩很好，但是书读不成了，我跟着大伙在生产队里拿底分，是你提议让我当工分员。这些你可能忘记了，在我心目中，你是我的恩人、兄长和长辈。这么多年来我做着同一个梦，暗暗学习和建筑有关的东西，心想总有一天会报答你。我一直在做，等到有一天你真正创下一份大事业，我心安理得了。
　　郝江听得眼泪“叭哒叭哒”往下掉。他一句话也不说，拎起酒瓶，把酒全倒在两个杯子里，红红的眼睛瞪着冯百方道:“操，咱们干了！”
　　在全省7家竞标单位的激烈的竞争中，冯百方拿下了市政府大楼的主体工程。奇怪的是，他是唯一建筑业绩最浅的建筑公司。720天后，滨峰市政府大楼耸立在滨峰最显目的位置，奇迹般被国家评为优质工程。作为滨峰市建筑史上的典范，郝江建筑成了滨峰市建筑业里最大的广告招牌。那以后，政府下属部门建筑项目不断，而那位比郝江还小十多岁的冯百方，一直做着郝江建筑的技术总监，成了郝江建筑名副其实的技术总管。
　　这一段故事的部分报纸从另一个角度报导过，陈坚石作过专门的调查。
　　陈坚石走进国贸大楼，保安并没有阻拦他。三年前的今天，在国贸大楼保安总部，陈坚石带走了保安部经理余振中。罪名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这个案子应当是分局办的，因涉及到国贸公司中层人物，办案的阻力特别大，证据难以到位。陈坚石的介入，导致了许多方面不安，分局长金长弓觉得市局小题大做，担心会把一起普通的伤害案子搞得复杂化，甚至是政治化，最后连伤害都结不了案。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陈坚石介入不到一个星期，所有证据都浮出了水面，取证过程变得异常顺利。市局支队向检察院提供了最充分的证据，法院以伤害罪判处余振中有期徒刑五年。
　　保安看到陈坚石走进大门，朝他点点头。陈坚石直径走向电梯，登上了7楼。
　　经理室的门像往常一样关着，助理冯百方已等在办公室门口，他瘦高个，穿着一身类似中山服。这样的服装几十年前流行过，现在又流行起来，不过改叫作唐装。
　　冯百方戴着眼镜，看到陈坚石走近，他脸上堆起了笑容。“你找郝总。”
　　“是的。”
　　“郝总很忙，不接待客人。”
　　陈坚石盯着他不吭声，半晌不轻不重道：“你不知道吗，我和郝总有约。”
　　冯百方搭一下眼镜道“陈支队长请。”说着为陈坚石开门。
　　办公室大得有些夸张，显得十分奢华。一张巨大的桌子置于最醒目的位置，背景是许许多多的楼房模型，右侧墙上有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上面插着不少小红旗。郝仁寰瘦高个，整个身子埋在办公桌后面。见陈坚石进来，用手指理理一头黑发，从桌子后面站起。
　　冯百方说：“这是我们郝江集团董事局总裁。”见陈坚石有几分不解，接着说：“刚开过董事局大会，郝江先生因为身体原因，不再继续担任集团总裁，总裁一职由郝仁寰先生担任。”   
　　陈坚石点点头，握着对方的手。那双手虽然纤细，骨骼却显得很有力。“这是一副很重的担子。”陈坚石低沉说。
　　冯百方递上茶，然后退了出去。“仁寰先生还继续角逐城西的开发权？”
　　“这毕竟是集团的主业，拿到城西的开发权，整个江峰市都是郝江集团面向全国的广告牌。这是无形资产。”
　　“是您父亲的意思，还是您的想法。”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对郝江集团来说，资本原始积累阶段已经过去，他需要的是国际性合作和市场的公平竞争。经济全球化，要求跨国企业的领导人有整体意识，及时调整企业内部关系。我不崇尚原始积累过程中的暴力，拿下城西开发权是家父的意志，也是我个人的坚定不移的信念。”
　　陈坚石疑惑地望那双眼睛，判断对方这段话真正的含意。“从集团本身发展来说，不会有人指责您的想法。但是市场经济体系在中国不够完善，刚起步的企业层出不穷，小公司靠的是瓜分大公司的市场份额发展壮大起来的，发展中的企业想生存，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就像当年的郝江建筑。诸如汽车被炸-----”
　　“您想说什么？”郝仁寰两眼瞪着陈坚石。
　　“我不得不告诉您，您儿子不是死于雷击事故，而是一起真正的爆炸，也就是说您的儿子死于一个阴谋。”
　　“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个。”郝仁寰改换称谓，脸色铁青地吼道。
　　“是的，现在我没有基本的判断，我们甚至不知道爆炸的动机。任何竞争对手都可能做出这样的事，郝江的仇人也可能对家族的任何一名成员下手。他们为什么害您的儿子，想通过这样的暴行达到什么目的，我们一概不知。”
　　郝仁寰不语，脸部的青筋凸显，他用双手捂住了脸，泪水从突出的关节中渗了出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陷入了极度痛苦之中。当他从掌里抬起头时，陈坚石从他的眼里看到和郝江一样的光芒。
　　“谢谢您，我不能为您做什么，您走吧。”说着起身推开侧门，走了进去。
　　陈坚石觉得背后一阵凉意，头皮竟像触电一样发麻。来到国贸前，他有一个明确的想法，从郝仁寰身上摸到一点爆炸案的线索，至少他应当感觉到，谁可能对他儿子下手，作为被害人家属，应当义无反顾地向警方提供线索。但是他想错了。从郝仁寰的目光里，他看到了现代文明人兽性的本能，他像他父亲一样，用他们自认为奏效的方式解决问题。他突然觉得，人兽之间的距离的仅仅一步之遥，任何遭遇那怕是一个小小的意念，都有可能让人走向文明的反面。
　　陈坚石不知道爆炸的原因，但也不能判断郝仁寰是否一无所知。郝江在滨峰活跃了几十年，维系着许许多多悬案，现在他疲倦了，隐退了，把权力交给在开明社会教育成长的儿子，郝仁寰应当对父亲的处世观有个正确的判断。儿子的不幸，会不会撕碎了他所有美好的梦。郝仁寰无疑是一个既有实力，也更有头脑的对手。
　　陈坚石在郝仁寰办公室里站了一会，抬头环顾四周，冯百方推门进来说了声什么，陈坚石才转身离开。 

来源: 开化新闻网 　作者: 孙红旗 　编辑: 张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