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特的塘坞传统婚俗
塘坞乡位于开化县西部,马金溪右侧,与淳安千岛湖紧密相连。这里群山环抱,地势高耸,进出必须爬岭。境内山多田少,植被丰厚,自古以来就是“听不见锣响,闻不到鼓声,只听见猢狲折柴响”的偏僻山区。淳朴的山民靠山吃山,与外界接触甚少,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婚礼习俗。
过去,素不相识的青年男女,正式结婚之前,极少有来往,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讲究门当户对。对象物色好之后,先要“卡”八字,也就是由父母作主,将孩子出生的年、月、日、时,对应天干地支写成时辰八字,抄在红纸条上,通过媒人之手相互交换。然后各自请算命先生仔细算过,认为八字里无相冲相尅迹象,方可订婚(俗称“卡”八字)。订婚手续并不繁琐,无非是把红纸条上的内容重新用工笔小楷写在八开的大红纸上,加上几句“鸾凤和鸣、花开并蒂、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之类的吉言吉语,对折处写上“龙凤呈祥”四字,形成冠冕堂皇的“八字帖”,然后男方(下门亲)恭请女方(上门亲)的至亲好友来家大吃大喝一整天(注:亲家母照例是要等到抱外孙才来)。八字“卡”好,麻烦就来。男方不但四时八节都得倾尽全力向女方恭送名堂众多的彩礼,而且农忙时节还得放下自家农活前去帮忙,遇上小喜小灾,都得在第一时间前去献殷勤,稍有不慎,会前功尽弃。
如此这般考验了一年光景,女方看不出破绽,颇感满意,于是答应确定结婚日期(择日子要逢双不逢单,一般是十二月初六、初八、十六、十八)。
婚期送达的前一天,双方家长和媒人要郑重其事地坐在男方八仙桌上商议请客的规格、必需的彩礼及有关注意事项。口说无凭,还得请先生在红纸上开列书面礼单。红红的礼单上除了必不可少的礼金、新娘衣服和数量可观的糖、烟、酒外,还有猪肉、大米、大豆、塘鱼、水果、海带海鲜、烤鸡烤鸭、干粗柴多少担等等,简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无所不包。
婚期确定下来,双方就忙活开了。男方东挪西借、备办彩礼、整理新房、发送请帖自不必说,女方根据提前送达的礼金,供手艺,置办妆奁(如厨柜、脚桶、火燪、花篮、镜匣等)、纳鞋底做新鞋、裁红布缝嫁衣。而姑娘本人在等待出阁的这段时间里,则成为众目睽睽的囡妮客。按塘坞习俗,叔伯兄弟、亲朋好友及房族长辈是要邀请她到家里吃上轿顿(餐)的。说是顿,其实是一天,没有十天半月是轮流不完的。最孤酸的是母亲,女儿养得这么大了,一旦要离开,如剜心头肉,难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结婚前一天,男方在媒人的严密监督下,一一落实好礼单上规定的物品,原则上狠多不狠少,外加一对大红公鸡。所有装物品的器皿,都得用花巾覆盖,贴上剪好的红双囍,扁担、箩筐等运载工具少不了红纸条。安排好担数,指定若干个精壮劳力挑着(按规定路上不准歇),俗称送肉米。一切准备就绪,百子炮一响,媒人提着公鸡一马当先,主婚人及送肉米的紧跟其后,接着是由四位轿夫抬着的空轿(不着轿衣),喇叭鼓手押阵。一行人敲锣打鼓送往女方家。到了女方村外立刻鸣炮通知。女方家长听到鞭炮声,马上派专人到门外列队迎接,娘舅、媒人坐正位,好酒好肉招待一天,原班人马当天返回,花轿留在女方祠堂过夜。按惯例送肉米人数一定要成单,为的是第二天新娘迎进婆家就好事成双了。
举办婚礼那天为正日,又称良辰吉日。厨房香气扑鼻,堂前挂满联轴,楼上楼下布置一新。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处处洋溢着喜庆、祥和而又稍带紧张的热烈气氛。最得意、也最引人注目的是娘家的大舅舅,他不但送的联轴挂在最中间的显眼位置,而且理所当然地坐在上横头的第一位(第二位是媒人,第三第四位是二舅三舅,这天外公无正位),桌上有专职陪客为他斟酒、递烟、布菜,迎来送往,风风光光。最忙碌、责任最重大的是德高望重的主婚者(也叫领亲带头人),他袋里塞满红包和香烟,肩上挑着装满四色彩礼的盒担,带着比昨天送肉米时还庞大的领亲队伍,随着轰鸣的鞭炮声,一早浩浩荡荡来到女方家。刚打过招呼,屁股还没沾凳,就忙于分发红包和礼品。那么多的送礼对象从何发起呢。他知道,民以食为天,首要的任务是稳住厨房里的厨师。如果怠慢或得罪了婚宴的掌勺人,他会让你难看,给领亲带来许多麻烦——饭菜的咸淡滋味不适胃口是小事,若是半生不熟或延误开饭时间,就会影响预定的婚期,那就糟了。有的人就因礼数不周,厨师从中作梗,出现饿着肚子领亲的尴尬场面。所以他和媒人有理没理首先堆满笑容走进厨房,边向厨师问好,边递上胀鼓鼓的红包和香烟糖果,口称辛苦了望多包涵。然后车转身向女方家长和利市侬道喜,请教红包糖果如何发送。在密室里经过一番诙谐的讨价还价,再按部就班送去。此事顺利的话,很快就能办妥。但姑娘出嫁毕竟是千人百众共有的大事,众口难调,好事多磨,总有争不完的东西扯不完的皮(迷信说法越争越发)。不是小舅子嫌拿板凳的红包太少,就是替新娘化妆打扮的大婶阿姨嫌梳头包不够壮实,再不,就是负责递菜送饭的青年小伙子们嫌分发的糖果欠高档,要求重新调换或购买。这种尴尬场面如何应对,就要看领头人的本事与实力了,所以确定领亲的带头人是至关重要的。
当然其他领亲成员也不能趾高气扬(也用不着低三下四),处处得小心谨慎顾及脸面,尤其在语言上不能随心所欲口无遮拦,倘若冲撞了女方,也会引起众怒。他们若在嫁妆上做了手脚,比如在箱橱内多放几块砖头,你就要多花几倍的力气。不吃这种哑巴亏,关键在于嘴上功夫。
规矩是人定的,久而久之,就成了颠扑不破的风俗习惯。拿领亲来说,领的不光是新娘,还有数不清的陪嫁妆奁。主婚人的任务是准时准刻顺利带回新娘,其他人则负责运回千奇百怪的嫁妆。扛抬这些贵重东西得需要相应的运输工具,而这些特制的缠着红纸条的棍棒绳索是男方事先准备好的。早上出来大家拿着背着,好似参加武斗,很是招人显眼,到达女方村庄,切忌耀武扬威,不能直接背进女方家里,而是要偃旗息鼓偷偷摸摸藏放在别处不显眼的地方,待到午时三刻,女方将贴着“某某堂谨封”封条的陪嫁品搬到大门外了,方可拿出来扎扛。
扎扛是有讲究的,既要结实牢固,又不能扎成死结。
中饭一下肚,轿夫忙着进祠堂着轿衣美化花轿,喇叭鼓手开始吹吹打打,领亲人鸣放鞭炮催亲。鞭炮放得越热烈,说明新娘的身份越高贵。这时全村男女老少都会闻声出来看热闹。新娘母女哭哭啼啼,故作难舍难分的姿态,有意拖延时间,借以抬高自己。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头盖方绣巾、身着红夹袄、脚穿绣花鞋、手腕戴着金镯银镯的新娘,才由哥哥或叔叔背着离开娘家从侧门进入祠堂,由伴娘撑扶上轿,举行告别仪式。因为厅众厅众,厅是众的,表明姑娘也是“众”的,从这里起身嫁出去,以后出了事,娘家人便可兴师动众向男方问罪。不然,师出无名,女方祖宗不放心,男方祖宗也不能心安理得。这样做,美其名曰“祖宗积德儿孙享,儿孙行孝祖宗安”。这就把形而上的忠孝教育与形而下的求子欲望,最终固化成了男婚女嫁的民风民俗。至于婚后生不生“后”,碍于伦理道德,双方祖宗想管也管不着了。
紧跟新娘屁股后的是女方家长,他手擎内装红烛灯、五谷、酒杯、糖果的油漆托盘,毕恭毕敬供在正厅八仙桌上,请族长出来发话。利市侬(兼司仪)代族长接过谢仪,拿起酒杯,大声喧称告别敬酒开始:第一杯酒,敬天敬地敬阳光雨露(洒于地下),第二杯酒敬祖先的无私庇佑、敬父母的精心教养(洒于地下);第三杯酒敬族长公公、敬隔壁邻居,祝大家和睦相处,家庭幸福!
接着,利市侬边抛糖果边大声朗颂。颂过“夫妻恩爱、早生贵子、白头偕老、百年好合……”的吉言之后,族长双手一抬,下令起轿。刹时,一呼百应,轿夫们齐声呐喊:“起——轿——!”随即放下轿帘抬上肩膀。与此同时,喇叭声、锣鼓声,声声交融;鞭炮声、喜笑声铺天盖地,人群像潮水般随着装饰繁华、五彩缤纷的花轿涌出祠堂大门。但见大锣开道,先锋(一种比喇叭长几倍的响器)长威,金童玉女提着宫灯在轿前引路。轿后跟着喇叭鼓手和扛抬嫁妆的长长队伍。这时人们才发现女方嫁妆是如此的豪华丰盛,除了常规的一双箱、四个底(大脚桶、小脚桶、子孙桶、饭盆)、十六只脚(大厨、小厨、菜厨、房间桌)外,还有数不清的绫罗绸缎和装饰品。人们窃窃私语,互相攀比,说什么富贵人家还有牛、马、猫、鸡等家禽家畜及供养用具猪槽鸡笼,更有甚者,连加福加寿的上等棺材也成了奢侈的陪嫁物。
花轿进了村,好比九天仙女下了凡。惊天动地的礼炮锣鼓声敲开了宗祠大门,遵照祖宗遗训,结婚新娘大,花轿直接进祠堂,先由利市侬(男方叫喜娘)扶新娘下轿(附带提一句,如果该村同一天有姑娘出嫁,必须先一步离开祠堂送出村,绝不允许先进后出),再由族长公公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举行隆重的拜堂仪式。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之后,男方家长手持尺、秤、算盘等象征家庭权力的工具交于刚到的新媳妇,这意味着新娘堂堂正正成了婆家的一员,原来的姓氏上从此又加了一个夫姓(如原姓张,丈夫姓余,此后便成了余门张氏,简称余张氏)。拜过堂,喜娘和伴娘一边一个手拉手陪伴着新娘踏上一前一后两条相互交替的青条被(青,表示清清洁洁一帆风顺;被,暗含夫妻恩爱落地生根),而后健步跨入婆家的门槛。这是命运的关键,这一步,必然引来一片喝彩声。值得注意的是,喝彩声里并没有公婆及主要亲属的声音。按当地说法,过一道门槛gan一次骨(转折之意),值此紧要关头,他们不便与新娘直接碰面,否则,犯了尊卑大忌,家庭内部会不得安宁,所以都心照不宣地躲避起来了。
是时,新娘却心知肚明,在堂前不敢停留,避开众多视线直接进入洞房。其他围观的人则被挡在房门外,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趁机蜂拥而入。利市侬胸有成竹,赶快给孩子们散发混在一起的糖果(意即吃后嘴巴要甜)、红枣、花生(枣,早也,象征早生贵子)、柏籽(谐音百子百孙),天真无邪的孩子们边吃糖果边把柏籽往新娘的脸上抛。无忌的举动,引来阵阵笑声。笑声中,利市侬问:“哪个小孩现在想撒尿?”肯定有好几个回答,其中一个男孩会被叫去往新的子孙桶里撒泡尿,为的是讨个早生贵子、人丁兴旺的好兆头。与此同时,厨房里送来甜甜蜜蜜的红枣桂圆汤,利市侬边唱“黄巾盖顶富贵满堂”的吉利歌,边用秤杆挑开罩在新娘头上的方绣巾。新娘露出芳容,透了一口气,拿起瓷瓢腼腆地尝几口,便在利市侬的陪同下彬彬有礼地来到堂前拜见舅姑及公婆。
有道是,囡妮归间(念guo,房间也),媒侬上山(念suo,意即撒手不管也)。至此,油嘴滑舌的媒人算是完成了撮合、作伐任务,溜到一边,只等笑纳谢礼了。
然而,婚礼还在继续,高潮就在当天晚上。夕阳西下,由本房青年牵头,在附近房子里摊开红纸,点亮蜡烛,噼里啪啦放鞭炮。村民们闻讯赶来报名,并递上三五元红包,取得闹洞房的资格。名报得差不多了,推选老道的长者负责擎托盘(内摆酒壶、酒盅、名单、汇总的红包及点着的一对红蜡烛),百子炮开路,烟花轰鸣,大家前呼后拥,径直朝布置一新的洞房挤去。跨过房门,当红光满面的新郎倌喜滋滋地举起双手接过托盘的一刹那,埋伏在旁边的精壮小伙子突然闯出来,出其不意地用沾满乌煤、烟灰的双手,左右开弓,一个劲地往新郎倌的脸上抹去。这一闹剧,谓之抹乌煤,又叫送房,是从古到今塘坞新郎倌必须要过的最热闹最尴尬也是最后的一关,闯过这一关就万事大吉了。旧社会,婚姻由父母包办,不到洞房花烛夜,彼此是不能见面的。抹乌煤的本意是让素不相识的新娘暂时认不出丈夫来,产生误会,事后给她一个惊喜。一阵哄堂大笑之后,新郎自去洗脸招待来宾,大人小孩各就各位喝酒猜拳分糖果,嘻嘻哈哈,哈哈嘻嘻,一直闹到深更半夜才散伙。
第二天早上,舅舅等贵宾还没有出门(照例要吃过中饭鸣炮恭送),娘家的小弟弟就迫不及待提着果子来叫了。略略用过早餐,新婚燕尔的新娘就不好意思地告别亲属,独自跟着弟弟跑回娘家去了,这叫回门。不过,时间不长,当天晚上新郎倌是要去把新娘接回来的,这是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风俗习惯。 男方所有的亲朋好友打发走了,为期三天的婚礼刚刚结束,从第四天起,还得抛弃剩下的陈菜陈饭,重打锣鼓新开张,连续再请三天生客。所谓生客乃指女方上下三代的直系横系亲属代表,他们中不少是颇有身份的社会名流,又有宗族背景,万万怠慢不得。来时要捧着茶水到村外迎接,去时要提着粽子恭送到村外。三天里,菜要新鲜,酒要高档,香烟瓜果多多益善,盛饭布菜必须有人代劳,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礼数。稍有得罪,轻则拂袖离席不欢而散,重则台子朝天杯碗落地,甚至当场把新娘带走,让煮熟的鸭子飞掉。不少农户说得好:不怕新娘不进门,就怕事后留不住。为了巩固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不得不忍气吞声善待生客。这三天不出事,才算功德圆满婚事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