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18日 09:03

　　夕阳下的衢江区第四小学校园里，放学的铃声犹在耳畔。目送着小伙伴们的远去，翁进城和翁明冲姐弟俩坐在校门口的大树下，静静地等待着父亲。

　　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两个孩子打开鼓鼓的书包，互相晒着好朋友相赠的礼物——大红长裙的民族娃娃、五颜六色的水果、喜气洋洋的大礼包……

　　这些友情的见证，让姐弟俩久久沉醉在幸福的时光里，欢声笑语不断。

　　隔着校门，35岁的翁永喜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呼喊儿女们的名字。他不忍打断这片刻的美好安详——那些情深意重的礼物，祝福的是姐弟俩的“生命重生”。

　　这天是11月14日，星期一，也是翁进城和翁明冲煤气中毒获救后返校就读的第一天。

　　翁永喜感慨地说，如果不是陈霞、姜文、江忠红三位老师及时上门追访，自己或许早已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人”。

　　这个来衢务工已7年的江西汉子，不停地追问记者，“我该怎么感谢这些挽救了我妻子和孩子生命的老师？”

　　思来想去，最后妻子姚慧芬写了一封感谢信给学校。虽然其中有许多地方读不通，但质朴的字里行间，饱含着无尽的感激之情：“老师救了我们之后，还和马校长一起多次来看我们。让我感动得掉眼泪，因为我亲姐妹都没来过……”

　　“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你”

　　列车的轰鸣声时常呼啸而过，位于城市边缘的衢江区第四小学就紧挨着沪昆铁路。对大多数衢州本地人而言，这所偏僻小学是陌生的。

　　这里有539名学生，其中390人都是外省籍务工人员的孩子，遍布17个省，其实这是一所没有挂牌的“农民工子弟学校”。

　　6年前，翁进城和翁明冲还在江西贵溪老家，姐姐翁进城已读一年级，但成绩总徘徊在二三十分。如果孩子丢掉了未来，就算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夫妻俩合计一番，决定得把孩子接到衢州来上学。

　　翁永喜那时是衢州农贸城的短途货运司机，开车的路上每当看到学校，他总会留意打听，然而，高昂的借读费让他处处碰壁。最后偶然听说，衢江区有所下张小学(后更名为衢江区第四小学)“竟然不要借读费”，这消息着实让夫妻俩兴奋了好一阵。

　　姚慧芬说，她至今能回想起给孩子报名时，初次见到陈霞、姜文两位班主任的情景，这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女人，反反复复地说，“我那时就已经感到，这两位老师都是热心肠。”

　　没有想到，6年后，陈霞、姜文会成为姚慧芬一家的救命恩人。

　　姚慧芬现在租住的家，在市区清莲里社区，这里散落着早期的农民房。城市化的快速扩张，让此处渐渐成为外来者的聚居区。

　　11月5日，姚慧芬付了半年的房租，虽然只有2100元，但对这个月薪只有1300元，却要养活一家的女人来说，压力是显而易见的。

　　丈夫翁永喜7月份就回了老家割稻，靠稻谷的收成，修缮已经开裂的老房，手头也不宽裕。

　　这个家，正到了经济运转最紧张的时刻。11月9日，姚慧芬的口袋里只剩下200多元，手机欠费停机。

　　这是立冬后的第二个夜晚，气温骤降至10℃。睡觉前，姚慧芬照例将煤炉拿到了自己的房间，以防患有老年痴呆症的56岁母亲，半夜起来烧开水。

　　夜深了，姚慧芬合上门，盖好被子，和两个孩子相拥而睡。不过，她并没有注意到，由于天冷，窗户其实并没有打开。这个致命的细节直接导致了可怕的局面——10多平米的封闭房间内，放着一个点燃的煤炉，三个人正躺在床上。

　　悲剧还是发生了。第二天早晨8时许，翁进城的班主任陈霞和翁明冲的班主任姜文，在晨检时几乎同时确定，这对平时一向按时守纪的姐弟俩，“无故迟到了”！

　　拨打孩子家长姚慧芬的手机，已经停机。“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坐公交车时钱掉了只能步行？是不是坐妈妈的电动车，上学路上出了车祸？”……各种担忧在脑海中不断涌现，两位女老师越想越害怕。

　　不行！必须到学生家里去看一看。在和学校安全员汇报后，陈霞和姜文立刻和其他老师调了课，叫上开车老练的体育老师江忠红；江老师立马发动了私家车，三人一路赶往姐弟俩的家。

　　从衢江四小到清莲里，车程有15分钟，陈霞和姜文一个顾左，一个看右，在确定学生上学路线上没有发生交通事故后，老师们的心稍稍缓了片刻。

　　按照登记的最新家庭地址，三位老师顺利找到了学生的家，他们敲了许久的门，也喊了很长时间，始终不见屋内有应答，只听到里面传来不断的狗吠。

　　可路过的邻居却说，昨晚还瞧见屋子里亮过灯。想到姚慧芬工作的地方就在附近的大润发超市，老师们在门口贴了张留言字条后，又匆匆赶了过去。

　　其时，同样疑惑的还有29岁的夏肖艳，她是东方骆驼服饰大润发专卖店的店长，和姚慧芬同是江山老乡。

　　夏肖艳发现，原本应上早班的姚慧芬也是无故旷工，为此她曾在8点15分便赶去姚的家里查看，也是只听到几声狗吠。三个老师的来访，更让她感到事态的严重性。

　　大家讨论了一会儿，江忠红作出“可能是煤气中毒”的猜测，因为此前，他的朋友曾遇到过同样的情况。

　　四人商议决定，分头行动。老师负责去给姚慧芬充话费，继续设法联络，夏肖艳则去联系姚慧芬的弟弟姚龙，必要时破门而入。

　　事情开始出现转机。充了10元话费，在持续拨打了15分钟后，老师们终于接通了姚慧芬的电话。但电话那头，姚的声音异常微弱，好像生了病一样，而且语无伦次，不一会儿，便断线了。

　　与此同时，夏肖艳和姚龙也恰巧及时赶到，一阵呼喊之后，睡在客厅的孩子外婆或许是听出了儿子的声音，颤悠悠地出来开了门。

　　一行人冲到主卧室发现，孩子们早已昏迷，而姚慧芬也在不断地抽搐，被子上满是呕吐物，床单上也留下了小便失禁的尿渍。

　　医生说，三人是一氧化碳中毒，要是晚送医院半小时，命可能就没了。此时，已是上午9时左右，距离老师们踏上寻找的旅途不到1个小时。

　　“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你”，衢江四小的三位老师和女店长夏肖艳拯救一家三口的感人事迹很快不胫而走，从衢州传向全国各地，中央、省、市各级媒体纷纷予以报道，三位老师也被网友亲切地称为“最美老师”。

　　央视著名主持人白岩松在11月16日的《新闻1+1》节目中，这样评论这个“有爱就有生命”的故事，“没有什么其它复杂的，有的就是爱、责任心和绝不放弃。”

　　对学生的爱，是三位老师一以贯之的担当

　　其实早在11月14日，衢江四小三位老师救人的事迹就已经誉满衢州。

　　但这天清早该校的国旗下讲话，主题却是“冬季如何预防煤气中毒”。显然，比起赞美老师，学生的生命安全更为重要。

　　扛起对学生爱的使命，这也是陈霞、姜文、江忠红三位老师一以贯之的担当。

　　陈霞和姜文同是六年级的班主任，两个人比邻而教，戴着眼镜，梳着马尾辫，走在一起像是姐妹。

　　事实上，初见陈霞的人，都会觉得这个说话如春风，笑靥如桃花的“80后”妈妈，一定是个温和型的老师。但在不少调皮的孩子眼中，陈老师却是一位严厉的师长，学生粱逸龙开玩笑说，“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陈老师。她在这里，偷不到半点懒。”

　　在衢江四小校长马建红看来，教数学的陈霞情感细腻，做事细致。一张薄薄的“学生联系单”，她随时带在身边，上面记录着全班学生的家庭住址和联系电话等基本信息，一旦出现磨损或字迹不清，就再换张新的。“看到班级里有任何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她都会不屈不挠地做工作。”

　　有这样一个故事，女生小乐(化名)去年刚转到陈霞班里时，有些厌学。经常用肚子痛、头痛等理由请假不来上课。陈霞多次和家长联系，希望家长能带孩子到医院检查。可是家长每次都嘴上答应，却迟迟不见行动。

　　陈霞没有放弃，她连续两周天天上门家访，为孩子补课，查看情况，最终以真诚感动了家长，答应一起配合教育好孩子。这个学期，小乐再也没有请过假，成绩也进步了不少。

　　鲜为人知的是，其实陈霞的身体很虚弱，她曾两次昏倒在讲台上，但为了孩子们，她无悔奉献青春。

　　34岁的姜文是位语文老师，由于她是学校里第一位心理咨询师，所以孩子们都爱叫她“知心姐姐”，当然，他们更喜欢姜老师的抽屉。里面总有作为奖励的小零食。如果哪个同学进步很快，或是表现不错，还有机会到姜老师家里做客，品尝老师烧的佳肴。

　　“勇敢、自信、快乐”，是姜文制定的“班训”。“即使老师不在班里，学生们也能自觉独立学习。”对于姜文奉行开放自主的管理艺术，马校长十分钦佩。

　　早出晚归，这是体育老师江忠红的作息规律。每天，当第一缕阳光射入校园里时，校篮球队教练江忠红已经带领队员们奔跑在训练场上。夜幕降临，有时碰上队员的家长不能来接孩子，江忠红便开上私家车，送孩子们回家。

　　时间长了，热心的江忠红便有了个“便利贴”的外号——有什么要帮忙的，都可以招呼他。

　　在他的辛勤训练下，衢江四小的篮球队已经在全市的小学生篮球比赛中，拿到了三个冠军，这对一个“农民工子弟学校”来说，实属不易。

　　“我想念我的学生和讲台了”，被鲜花和荣誉包围的“最美老师”姜文，一度不能正常上课，这让她有些愧疚。这位从教14年的教师，真诚地说，“那天我和陈霞、江忠红只是做了一件老师应该做的事，谈不上多么崇高。”

　　“我们学校没有大楼，我们也不是大师，但我们不可以没有大爱”

　　发现学生迟到，上门查访；敲门不应，留下字条；手机停机，充进话费；分头行动，转危为安……就像白岩松所说，“这过程中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终止”，但是，老师们和店长始终都没有放弃努力。

　　煤气中毒也许只是偶然，但这“不放弃”背后的念想与行动，却是爱的必然。

　　教育家陶行知说，“没有爱，就没有教育。”老师不缺乏爱，但关键是如何营造出齐心向善的环境，让每个人心中的爱都能够被激荡出来。

　　为求此解，马建红刮起了一股“大爱风暴”。2年前，这位女校长刚到任衢江区下张小学时，曾悄悄地哭了。

　　她不敢相信，这里的校舍会如此陈旧破败，窗户玻璃摇摇欲坠，全区统考时，学生的成绩也是排在倒数位置。

　　当然，比起改变硬件环境，真正的难题，还是如何去唤醒、激励每一个老师更加自信，更加爱那些来自五湖四海，基础参差不齐的农民工子弟。

　　“我始终认定一句话‘有情才能有意，有意才能有为’。我们没有大楼，我们也不是大师，但我们不可以没有大爱。这些孩子的现状也许都不尽如人意，也许说走就走，但越是不优秀的孩子，我们是否该越施以关爱？越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孩子，我们不该越报以鼓励吗？”2年时光，马建红苦口婆心地向同事们传递她推崇的“大爱教育观”，操劳到自己也长出了黄褐斑。

　　不过，女校长还是不确定老师们是否已经受到激励和鼓舞，直到去年寒假，学校召开了一次“我的同事最闪亮”夸赞会。老师间互相感谢彼此无私的协作，说着说着，很多被夸赞的老师哭了，夸赞的老师也哭了。那个时候，马建红也幸福地落泪，“我何其幸运，身边是一群富有大爱精神、有责任心也会感恩的教师团队。”

　　这也意味着，爱心和责任心渐渐成为衢江四小全体教师共同的价值守望。

　　外来农民工早出晚归，居无定所，既然家庭教育缺失，“家长不能当老师”，那么“老师就来当家长”。

　　衢江四小的老师们大多有个共同的习惯：随身备上几枚硬币。孩子们嘴馋，但零花钱只够坐车。以前也有这样的先例，孩子们把钱花了却没钱坐车。在教育孩子必要时可偶尔借一两次钱并应及时归还后，老师们会掏出口袋中的硬币，送孩子上车。

　　作为班主任，陈霞和姜文都会有这样一本厚厚的文件夹，这个名为《“十大知晓”学生档案》中，事无巨细，详细记录了每一个学生的住址、家庭背景、联系方式、每天的上学路径和交通方式、用餐习惯、性格特点、最好的朋友等十大方面的30多项内容，且如有变化，便会第一时间更新。

　　翁进城和翁明冲姐弟俩出事的当天，老师正是凭借这份随身带在包里的“十大知晓”，才能第一时间找上家门，化解危机的。

　　这些关乎爱的温暖，关乎责任的感动，在这所学校里，还有许多。它们让孩子像花儿一样绽放，守护并延续着世界的美好。

　　10岁的女孩小许患有脑瘫，无法独立行走，39岁的妈妈林国珍在被多所学校婉拒后，看着渴望上学的女儿只能流泪。当她辗转找到衢江四小时，马建红破例收下了小许，还把林国珍安排到学校食堂上班，就近照顾女儿生活。

　　河南周口人关世界，来衢务工已经7年，事业有成的他已在衢州市区买了房子，可他并没有想过要将儿子从衢江四小转学。相反，这几年，他已经介绍了80多名河南老乡的孩子就读衢江四小。“这真是一个少有的好学校。”关世界说，这是我们老乡的心声，有的老乡孩子成绩差，老师会为他们免费辅导，有的经济困难，老师就给他们送衣服，“把孩子交给这些老师，我们都很放心，他们让我们有了在衢州工作的幸福感。”

　　11月15日，衢江区隆重召开“最美教师”事迹报告会，发出向三位老师和衢江区第四小学学习的倡议，并为他们记功嘉奖。

　　面对台下衢江区的各级领导干部，主席台上的三位“最美教师”显得有些紧张。

　　聚光灯下，人们赞誉他们，以温情与责任，以爱的使命和人性的良知，为世界传送最芬芳的讯息，延续着中国生生不息的大爱。

　　而在光环之外，陈霞、姜文、江忠红三位老师明白，这些溢美之词的背后，寄托的是时代对好人的渴望，就像白岩松说的，“您不觉得，有的时候对一种行为的赞美，就是对另外一种行为的批判。”

　　在三位老师的办公室里，贴着这样的标语，“日常教育，慈悲为怀；日常教学，敬畏为上。”在以后更长的岁月里，教室才是他们真正的舞台，三尺讲台前，他们还将继续默默付出，“我们无法改变社会，但或许能改变一个农民工孩子的一生”，这是他们的心愿。

来源: 衢州新闻网 　作者: 李啸 邢焰赖 国洪 　编辑: 王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