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体论的角度看生态美学的基本内涵与实践意义
[内容摘要]本体是从根本上决定人与世界的存在及其意义的东西。真正成为本体的“本体”即具有形而上意味的“本体”,既与人密切相关,又与自然万物密切相关,因此,我们所说的本体实际上就是隐含于广义的生态系统中最为根本的东西。生态美学就是以生态为哲学本体而以生态美为美学本体的美学。生态美学的基本内涵与生态哲学观的基本内涵、基本原则密切相关,生态美学的实践意义除了对人的物质生产活动和精神生产活动有指导意义或影响作用之外,还表现在有利于健康人格的塑造、有助于美好人生的建构。
[关 键 词]本体;生态;生态美;生态哲学观;意义
一 本体、本体论与美学问题
“本体”这一概念,在康德哲学中是指与现象对立、不可认识的“自在之物”。
本体论是研究本体问题的哲学理论,亦即研究事物“最初的根源与最高的东西”[3]的学问。亚里士多德是西方本体论哲学的突出代表,他把本体的问题确定为形而上学的核心问题,确立了“哲学就是形而上学,就是本体论”的基本观念。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本体论问题成为哲学探究的核心问题,认识论问题、价值论问题等其他问题都以本体论问题为中心展开。尽管在西方现代哲学的发展过程中,一直贯穿着对本体论的诘难和拒斥,对形而上学的诘难和拒斥甚至成了一种“时尚”,以至于旨在反传统形而上学的海德格尔哲学也仍然因为并未脱离形而上学而被指责,然而,由于真正意义上的人必然是现实性与超越性统一于自身的存在者,而“人的本体论追求最突出地体现着哲学思维的至极性和超越性特征”[4],因此,无可避免地具有形而上意味的本体论研究是具有恒久的必要性与重要意义的。
由于人所感受或领会的世界有范围与层次的不同,因此,不同的哲学研究者乃至同一哲学研究者心目中的本体也会有范围与层次的不同。例如,德国的现代哲学家胡塞尔提出了“形式的本体论”和“实质的本体论”作为其本体论的两个部分:形式的本体论以一切存在物所共有的东西为研究对象;实质的本体论以特定事实领域能够先验规定的特征为研究课题。[5]
这实际上提出了两种本体:一种是以一切存在物为基础又超越于一切存在物的抽象的“形式本体”,一种是依托于或者说渗透于特定事实领域的“实质本体”。以胡塞尔对本体的这一划分和界说为例,也已足以表明:任何真正成为本体的“本体”,都既与人密切相关,同时又与自然万物密切相关,这实际上也意味着,任何具有哲学意味的“本体”都不是所谓的客观事物自动向人呈现出来的结果,而是人相对于其感同身受的生活世界进行哲学思维或者说哲学抽象的结果,于是,人们的哲学思维的方式不同或者说哲学抽象的角度不同,必然导致人们所把握或所认定的“本体”有所不同。
如果说由于任何哲学实质上都是对人与世界的存在的一种整体性把握方式,因而任何哲学思维都不可能不具有一定的形而上意味,那么,任何美学和任何美学思维也同样如此。如果说任何哲学和任何哲学思维都不可以置本体论问题于不顾,那么,任何美学和任何美学思维也同样如此。进而言之,如果说人们的哲学思维方式不同或者说哲学抽象角度不同,必然导致人们所把握或所认定的“本体”有所不同,那么,总要以一定的哲学作为理论基础而进行的美学研究,其不同门派、不同门类或不同形态所认定的“本体”也必然呈现出某些不同。
从学理上说,尽管可以把美学视为哲学的一个分支,但美学毕竟与一般意义上的哲学有所不同,因此,当我们以一定的哲学作为理论基础进行具体的美学研究时,明确哲学本体论与美学本体论的区别与联系,是很有必要的。在我看来,美学的哲学本体论问题即美学的哲学基础问题,美学的美学本体论问题即美学所涉及的现实内容问题。美学本体论和哲学本体论的本质一致性在于,它们运思的指向都是人的存在(人的美感性存在就包含于或者说蕴含于人的整体性存在之中);其根本不同则在于:1.从历史现实的角度来看,哲学本体论的历史现实基础和观照范围是与自然生态息息相关的整个社会生活的存在及其状态,即多层次多状态主客体的互涉关系以及主体间性多情景动态性的显现;美学本体论的历史现实基础和观照范围则是与自然生态美这样或那样地关联着的人的美感性存在及其形态,即人的以及自然的主体性存在与非主体性存在的共生关系与和谐状态。2.从理论逻辑的角度来看,如果说哲学本体论运思所直接依托的学理层面是由现实存在的所有科学(包括美学)成果以及技术成就构成的话,那么,美学本体论运思所直接依托的学理层面不但可以恒久地得到科学技术特别是哲学的有关成果和成就的建构、改造或支撑,而且理当经常汲取人类对其现实的乃至历史的日常生活的文化体验尤其是包含于其中的审美体验及其话语性结晶以得到不断的浇灌、陶融与充实。3.从实践功能的角度来看,两者的实践有效性范围及其深度是不同的。美学的哲学本体论研究是相对于人的整体性存在来研究美学的根本问题,从而说明美的产生、美感的形成、各种审美活动在人的整体性存在中的现实而又深远的意义;美学的美学本体论研究则是相对于人的美感性存在来研究美学的基本问题,从而展现美学理论、审美活动、审美教育和审美文化建设等等对于人及其社会的特殊而普遍的意义。[6]
基于以上认识,我们进入到对“生态美学的哲学本体和美学本体问题”的探讨。
二 生态美学的哲学本体和美学本体问题
对于中国当代美学的基本形态可以采用不同的方法划分,我曾经采用和现在沿用的方法是将中国当代美学分为狭义的美学和广义的美学两类:传统意义上的美学,即以理论形态存在的美学,是狭义的美学;广义的美学,即作为整个美学现实存在状态的美学。实践本体论美学即实践美学、生命本体论美学即生命美学、存在本体论美学即存在论美学,构成了生态美学真正成型之前中国当代狭义美学的主要内容;美学的存在、美学的生命、美学的实践,则呈现为中国当代广义美学的全部内容[7]。
中国当代美学的内容是相当丰富的,只要全面而深入地看,我们就会承认,一方面,从“狭义美学”的角度来看的美学与科学、与伦理学以及与哲学、与文艺学的诸种关系,即科学美学、伦理学美学和哲学美学、文艺美学诸学科存在的形态问题,也属于美学本体论研究的对象;另一方面,从“广义美学”的角度来看的美学与商品生产、与生活时尚、与文化工业、与民间文化、与学术交流、与教育实践诸方面的关系,即与产品设计、日常生活、文化传播、大众心理、学术发展和教育活动有关的美学问题,也属于美学存在形态研究的对象。
对于内容相当丰富的中国当代美学,我们如果不限于理论地、抽象地和静止地看待“狭义美学”和“广义美学”的区分,而是从“狭义美学”所及范围和“广义美学”所及范围的相互渗透和相互影响来看待二者的关联,就会看到美之为美和美之所以为美、美作为人类精神的结构因素之一、美的欣赏与创造作为人类生命的自由活动这三个问题,其实内在地可以合为一个更大的问题——一个同时涉及美学的实践、美学的生命、美学的存在等范畴的美学本体论最为基本的问题,这个最为基本的问题就是生态美何以形成和生态美的普泛意义问题,简而言之,即作为生态美学的美学本体——生态美问题。
如果说生态美学是以生态哲学观作为其首要和必要的理论基础即哲学本体论的,那么,生态美学以生态作为其哲学本体而以生态美作为其美学本体,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说到这里,我们便遇到了对于本文来说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分别作为实践美学、生命美学和存在论美学的哲学本体的实践、生命和存在,与作为生态美学的哲学本体的生态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换一种说法就是,以生态作为其哲学本体的生态美学,与分别以实践、生命、存在作为其哲学本体的实践美学、生命美学、存在论美学是什么关系?
要回答这一问题,首先要尽可能恰切地厘定“生态”这一概念的含义。
“生态”一词的本义是指生物在一定的自然环境中生存和发展的状态,更明确地说,是指同类的、不同类的生物之间以及生物与环境之间彼此关联、相互影响而形成和呈现出来的存在状态。这一定义从自然生态学的角度来看是妥帖的,但随着生态学的发展,“生态”一词已不限于指自然生态,有时也用来指社会生态或文化生态,有时则用来指融自然生态、社会生态、文化生态于一体的一般生态即具有哲学意味的“生态”。显然,生态美学所说的“生态”,主要是指具有哲学意味的“生态”。因此,我想对“生态”概念作这样的界定:我们所说的生态哲学意义上或者说生态美学意义上的生态,指的是不乏生机因而可持续发展的存在状态。这一定义,既可泛指融自然生态、社会生态、文化生态于一体的一般生态,也可特指自然生态、社会生态或文化生态,还可特指某一区域的自然生态或社会生态,以及特指文化生态中的教育生态、艺术生态或文学生态,等等。
对“生态”概念作这样的界定之后,“实践”、“生命”、“存在”诸概念与“生态”之间的关系,或者说,生态美学与实践美学、生命美学、存在论美学等美学形态之间的关系就会明朗起来:其一,实践美学中的“实践”概念,本来和主要是指人类的物质生产活动,像
三、生态美学的基本内涵与实践意义
以生态哲学观作为其理论基础和指导思想的生态美学[9],其基本内涵是与生态哲学观的基本内涵、基本原则密切相关的,其实践意义则与生态哲学观的基本原则和基本精神密切相关。对于生态哲学观的基本内涵、基本原则和基本精神,迄今为止,不少学人达到了以下共识:生态哲学观的基本内涵包括生态整体观、天人合一观、生态平等观等,生态哲学观的基本原则有生态首位原则和动态平衡原则,生态哲学观的基本精神是生态与人文统一的精神。下面我想逐一分析以下问题:生态哲学观的生态整体观、天人合一观、生态平等观分别意味着什么?其生态首位原则和动态平衡原则又意味着什么?生态哲学观的生态与人文统一的基本精神何以体现?从而在探讨和揭示生态美学的基本内涵与实践意义的过程中顺带回答上文提出的两个问题。
(一)生态哲学观的生态整体观、天人合一观、生态平等观分别意味着什么?其一,生态哲学的生态整体观主要来自挪威哲学家阿伦·奈斯所开创的深层生态学,深层生态学把整个生物圈乃至宇宙看成是一个生态系统,认为生态系统中的一切事物都是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的,人类只是这一系统中的一部分,人既不在自然之上,也不在自然之外,而在自然之中。人类的生存与其他部分的存在紧密相连,生态系统的完整性决定着人类的生活质量,因此,人类无权破坏生态系统的完整性。其二,“天人合一”是中国古代哲人对人与自然(或宇宙)关系的领悟和概括,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国古人看待世界与人生的方式。正如
(二)生态哲学观的生态首位原则和动态平衡原则意味着什么?其一,
(二)生态哲学观的生态与人文统一的基本精神如何才得以体现?将生态与人文统一起来,也就是在人类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中将人性的尺度与自然的尺度结合起来,在实施对人类社会的现实关怀时把人道主义与自然主义结合起来,在贯彻对所有人类(包括现实的和未来的人类)的终极关怀时把人文的尺度与生态的尺度结合起来。这样一种精神,可称之为生态人文主义,它要求人们既肯定和维护人类与生俱来的尊严,又肯定和维护自然万物的生生不息,以全面地实现和恒久地持存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协同进化的生活境界。如此看来,生态与人文统一的基本精神本身已隐含着如何才得以体现的现实路径和理想原则。其现实路径总的来说就是多方面同步进行的路径,即以趋于或持存自然生态平衡为目标的实践活动、以趋于或持存社会生态平衡为目标的实践活动和以趋于或持存文化生态平衡为目标的实践活动三者齐头并进的路径。
综上所述,我倾向于对生态美学的基本内涵作如下概括:生态美学作为一门以生态哲学观为其理论基础和指导思想的中国当代新的美学形态,它是一种集自然美学、伦理美学、文化美学的性质与功能于一身的美学[12],因而也是具有某种元学科性质的美学。从学科形态来看,生态美学中既有偏重于理论的生态审美学,也有实践性较强的环境美学;既有与自然生态学关系密切的自然生态美学,也有与社会生态学关系密切的社会生态美学和与文化生态学关系密切的文化生态美学;而文化生态美学当中又可包括与教育生态学密切相关的教育生态美学、与艺术生态学密切相关的艺术生态美学和与文学生态学密切相关的文学生态美学等。从学科境域来看,如果说生态审美学和环境美学都同时涉及自然、社会和文化三方领域的话,则自然生态美学以自然为对象而兼及社会与文化,社会生态美学以社会为对象而兼及自然与文化,文化生态美学以文化为对象而兼及社会与自然;而教育生态美学、艺术生态美学、文学生态美学则是着重乃至纯粹地从文化的角度进行研究的。从学科功能来看,如果说环境美学、自然生态美学以及社会生态美学对人的物质生产活动可以有较强的指导意义或影响作用的话,生态审美学、文化生态美学以及教育生态美学、艺术生态美学、艺术生态美学就主要是可以对人的精神生产活动有较强的指导意义或影响作用的了。
在我看来,生态美学的实践意义除了上面说的对人的物质生产活动和精神生产活动的指导意义或影响作用之外,还表现在有利于健康人格的塑造、有助于美好人生的建构。生态美学之所以具有这样的实践意义,就在
[2] [德]海德格尔《物》;孙周兴主编《海德格尔选集》,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11 80 页
[3] 亚里士多德语。
[4] 欧阳康《哲学研究方法论》,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476页。
[5] 参见[联邦德国]施太格缪勒《当代哲学主流》,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32-33页。
[6] 见拙著《美学的实践、生命与存在——中国当代美学存在形态问题研究》,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年,第9-12页。
[7] 布洛克如下所言就是一种“广义美学”的说法:“美学不是什么独立的学科,而是进行中介的活动或获取的活动。”([德]巴琮•布洛克《作为中介的美学》,罗悌伦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年,第7页)
[8] 曾繁仁《试论生态美学》,《文艺研究》,2002年第5期,第13页。
[9] 陈望衡在其《生态美学及其哲学基础》一文中指出:“生态美学的哲学基础是生态哲学。”(《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期,第8页。
[10] 朱志荣《中国美学的“天人合一”观》,《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2期,第17页。
[11] 参见曾繁仁《当代生态文明视野中的生态美学观》,《文学评论》,2005年第2期。
[12] 曾繁仁先生认为:生态美学不是一种微观的美学理论,而是一种宏观的文化美学、伦理美学。(参见章海荣《生态伦理与生态美学》,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序言2)
[13] 曾永成《人本生态美学的思维路向和学理框架》,《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5年第5期,第5页。
[14] 曾繁仁《试论生态美学》,《文艺研究》,2002年第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