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26日 10:29

■大山深处

更幽的静  被涧泉

叼着

尘土里的喧嚣

流浪猫的爪痕，被树木

用鸟鸣糊起的

墙纸，挡在山外

云幔里，小道若隐若现

一枚村庄的浆果

挂在枝头……

■叶子飘零

我相信，一定有只虚无的手

在空中，在一棵树上，摘叶子——

一片一片地摘

一张一张地摘

不慌不忙地摘

有条不紊地摘

盲目地摘，光明的摘，秘密地摘

无声地摘，秋风地摘，

摘着，摘着，叶子……

一些叶子在空中翔舞着

拉长夕光，然后沉匿于大地

一些叶子飘零在，行人的体内

很长的时间，我在想；一些叶子被摘下

来年可能在某处重新长出来

还有一些叶子，是否摘一张

就少一张了

■给母亲

时光荏苒。这么多年了

我都不肯停下步子，都在往前赶

往生活的旋涡里赶，往风雪里赶

偶尔回头，看到一些尘土

也在追赶着我

现在，我想停下脚步，退回去

退一万步说（一步作一天吧）

我想从天涯退到浙西，从

浙西退到华埠镇；从华埠镇

退到武官衙门弄；从弄头再退到弄尾，退到

门牌7号的的那间小木屋

退到一个叫吴香玉的女人的怀抱——

躺在母亲的怀里

我想

看她缓缓打开春天般的衣襟，唤着我的乳名

看她用乳香，再次弥漫一个人的果园……

■五月的哀痛

我不敢眺望五月。它巨大的血光像芒刺

深深刺中过我，还有桌上恬静的苹果

我不敢叙述那些哭泣的书包，惊悚的花朵

五月里众多兄弟姐妹离去的背影

我不敢翻动五月里的日历：那些瓦砾，尘土

塌陷的山岭……怕触痛一个世界的目光

五月里的堰围湖，至今还围困着我身体里的愧疚

在远处，我汹涌的哀痛居高不下，无法泄却……

现在，我跪在一滴泪水里，献上

落日的花，江河的酒，祭拜我失语的五月

■拉二胡的瞎子阿炳

所有的路都已隐陷

你还是使劲地从身体里摸出来两条

我相信，阳光是从你指尖跃起的

跌宕的潮水也是

天空飞翔着吉祥之鸟，羽毛

轻颤着泉水与月光

哦，回家的路黑了，你将内心的光亮

终于吹奏成一座宫殿

禅坐的王，我看见了，你怀里的那些月色

清澈，婉转，不断清洗着苍茫尘世

■将一匹马拴在一柱月光上

这是一匹存在之马，被诗人李云喂养

当它被绝望说出了绝望

它咆哮，腾空，不断嘶鸣

就是这样一匹存在之马，终于远道

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暂且将它栓在今夜安宁的

一柱月光上，现在是晚上11点52分

我对这匹存在之马的来路产生过怀疑

有人蹲在浪尖，等着

这匹存在之马的四蹄来拒绝，或者

任其虚幻的眼神，温柔击伤

■钉子，养活着一群锤声

做一阵子钉子并不难，难的是

做一辈子钉子。某人像算命先生

不断地为钉子指点迷津

这些，钉子是知道的。它用铁

咬住自己的命

钉子的路窄小，常常被一两口风

咽下。钉子的步子艰难，它始终仰起头来

用头顶上难以名状的疼

养活着，一群锤声

■给盐粒的另一种歌唱

在空荡空荡的村庄

盐坐下来，在阳光之侧，在朴素的炊烟，米香和

母亲的指尖，日子不再陷落，孤寂或寡淡

我从不怀疑被盐浸渍的谣曲行进的力度

盐粒粗糙，那么的小

但一粒粒光亮，敲醒土地与骨骼

泪水和汗滴，在我身体里不停地滴淌

我猜想，它们都是盐赐予我的信物

盐的爱与我一样，有滋有味

秋风，父亲和盐如约而至

终于站在饱满的田畴，挥汗如雨

尽情地脱粒着阳光

■针

纤细锃亮的躯体

腾出一粒比米粒还小的位置

针孔里

住进了雨、阳光、流水、白发和

脚步的线头

尘世多么喧嚣，你的寂寞

与光芒，始终被透风的生活与母亲的指温

安静地守着

■日子很厚

日了很厚，像一本书

被大地捧着，被风雪一页页翻过

一些蚂蚁以变脸为生

一些乌鸦穿错了衣服

一些玫瑰与面包沾染了血迹……

天空很空，石头被目光弹上云际

砸伤一些文字。在低处

我抚摸着疼痛的月光与残破的宫墙

微尘被制成一粒粒逗号

河脊上，站满被雷电切削的枯枝

蘸着泪水，谁将它们

一一标在往返的马匹的眼框

■那年很甜

那年，没有奶油糖，或者

巧克力。那年糖酒店里只出售硬糖

那年，姐姐在马路上

捡到一分钱，没有交给警察叔叔

她买回来一粒硬糖

好大好大的糖粒

她从书包里取出削笔刀

房檐下，她切下三分之二给我

她自已留下

三分之一

■寻访福岭山

峰回路转，沿历史的烽燧蜿蜒行进

缤纷的思绪兑成岩石的沉默

在山色翠碧的绵延里

我寻访一座永不颓圮的灵魂的遗址

哦，福岭山——

古屋犹在

方志敏与邱老金坚毅的目光犹在

回忆与追述红军悲壮故事的涧泉犹在

隆起火热青春的山花犹在，红军政宣的标语犹在

我满腹的虔诚犹在

细细地用目光抚摸，亲吻

橱窗内那些安静的鸟铳、梭标与驳壳枪

青春的火焰不安地汹涌，冲出身体的栅栏

站在福岭山上，眺望

这踅进中国革命史册的山路——

这曲曲弯弯的羊肠山道啊

是否就是红军留下的长长的绑腿带？

哦，若时光倒转，我是否也能穿上芒鞋绑起绑脚扛起热爱

在这支队伍里

用自己的血肉汇成钢铁洪流

■我吹着风走

那么小。那么微弱

我吹着风，在走

我看见她漾起的旖旎

听到她发出的轻轻的鸣叫

我吹着风，在走

在你的唇边。在叶子画过的天空

在熔金的麦地

我吹着风，在走——

把她从身体里吹出来，别停

在她邈远的

时光里，取出渴念……

■稻草

——听余冠军老师对一根稻草的叙述

一根稻草与另一根稻草

没有什么两样。很轻，好象可以救人命

也可以救活一句俚语

同样来自土地。众多的稻草

扬花，吐穗，并且结出

一粒粒阳光的籽实。再扎成草垛

或者稻草人。之后

它们被带到菜市场

分别用来捆绑青蟹，或者

白菜。之后

一根稻草与另一根稻草

便不再是稻草了——

这个变幻术与意外

使稻草的命，从此被青蟹或者白菜

分别提在手上……

■在宁波

我已抵达一个城市的高处

在命里，我必然会遇到这样一座大楼

电梯把我的一些想法

送上云端，但我还是喜欢俯瞰——

低处，那些劳累的车流与蚁群

这样的高度极好

适宜我把目光舒展，放下

我可以把眩晕与震颤

从十八层楼

一层一层空降到

内心的笛孔

■车过跨海大桥

雨的脚步疾速奔跑着，惊醒众多的雾霭

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围观

一个想看大海，并且想在海面

上裸奔的人。按喇叭也无济于事

此刻，这些雾水来自何方

它们为何要搬走我的天空和大海？

巨大的弥雾，把我压缩在小小的车内

能见度降至最低点

这，似乎想告诉我什么——

车窗的玻璃上

谁，已在为我雕刻

雨刮器也刮不去的

有关海或者人生的迷离……

■游嘉兴南湖

这里，苏轼、杨万里来过；乾隆皇上来过

毛润之来过，董必武来过；茅盾、郁达夫来过

一些烟雨来过，一些柳絮来过，一些画舫来过

一些潋滟的丝绸来过，一些铁来过

我来过。当然

还有一些铁锈来过……

水面将历史的波澜

一层层漫过内心

一条红船，载着几多曙光

铁锤与镰刀的故事从这里起笔

每一个章节都惊心动魄

南湖，据说是登眺之所

站在烟雨楼上

我看到，更远的地方还是烟雨……

■对一块石头的观察与叙述

从山顶跑起来。脱离大山

开始是小跑。后来是

大跑。渐渐加速

最后，身体长满翅膀

腾空，飞翔

直到把内心的狂喜抛向天外

接着，又重重地摔下去……

大地上

我们俯首，可以捡到它的伤痛

■故乡小唱

这里祖居着我血脉相连的皇亲国戚

家谱里，健在着我永远的格格与阿爸阿妈

灰砖青瓦的小镇，古柏是我的华表

潺湲的渠水是我的护城河

茅屋低处，矗立着我的永安门

一溜光光的石板路，直达我的金銮殿

哦，我故乡

我爱你的腌菜腊肉，时旺包子

那都是名誉江南的佳肴和乡党们交关好吃的点心

我爱在六月六，把鸡蛋晒熟

我爱在端午节，用雄黄酒在小镇的额头上画王

我爱上老蔡茶店

品老蔡沏出的龙顶茶的骄傲与名声

往事如烟——

也曾在小镇的眉头跪请灶神

也曾在七贤堂书馆念过之乎哉也

也曾在孔埠遇到过尚书戴敦元，给他老叩过头，请过安

也曾坐在旱烟筒旁，听他叙述父辈给苏维埃方志敏送盐的故事

也曾我为兄弟压过惊，冲过喜

也曾用衣杵、笑声捣过乡音

在武官衙门弄里，在朱砂石垒高的官埠头……

春天来了

金溪河水肥美着笑靥里的黄颡鱼

向阳坡的艾草雕刻着小镇的光阴

最难忘从七七亭的脸上

我触摸到族人抗击倭寇的悲壮与豪气……

一枝竹梢曾是我的快马啊，梦里梦外，骑着弄堂风踏遍巷头弄尾

一轮满月曾是我的水缸，储满思念与乡情

风风雨雨，日出日升，多少慷慨，激昂

往事与瓷片，疼痛与咳嗽，统统珍藏在我内心的故宫

啊！故乡小镇，在祖国的地图上——

您小若一粒卑微的草籽；您大

是我今生今世的京城……

来源: 　作者: 徐福清 　编辑: 宋晓娟